滚滚血河之上,一支船队随浪浮沉。这样的画面属实震撼且诡谲。
按照古越人的理解,阴间是阳世的逆向反映。尘世的地狱在地底,那么相对地,在天上,必有一个对应的“地狱”——血湖。
天堂即是地狱,地狱亦是天堂。
亡魂前往血湖的过程不是自上而下,而是自下而上直达天界。而此行,走的自然是“水路”。亡魂若非禳灾成仙,并不具备特殊的法力,由奈河前往血湖,自然要搭乘交通工具,其中又以船只最合理。
由此,古越人多崇尚船棺葬。事实上,在大多数古老文明的丧葬仪式中,——例如古埃及,——都存在“船”的意象。船,将亡魂运送至往生,由死向生。
死亡,就是一场乘船进行的水上旅行。
莫名地,血河逐渐平息,红水变得愈发清澈,好似和方才那条红涛翻涌的血河判若两河。
船队行驶得更加顺畅。慢慢地,后头的小纸船迎头赶上,越来越近,近到墨观至能清晰看见每个人脸上惊恐和疲惫交织的复杂神色。不知是被烫的,还是被血水腌透了,每个人看起来都红彤彤、亮晶晶的,好似一颗又一颗奇形怪状的冰糖葫芦。
墨观至心念一动。
接着,在众人惊颤的瞪视下,墨观至俯身,伸双手,捧起一小抔血水,凑近唇边舔了一口。
张玄沄捧着脸,尖声连呼:“卧槽卧槽卧槽!”
阿波吓得直接跌坐在地,力度之大,差点凿穿船底。
墨观至面色如故,丝毫不觉得自己做了怎样一件惊天动地的奇葩事。
众人脸色的表情凝滞了,呆愣愣地看着他。
现场估计只有小黑猫还能保持冷静。他歪着脑袋,好奇地看着人类沾了水渍后显得愈发殷红的唇,似乎在问,好喝喵?
墨观至轻笑,将濡湿的食指凑到小黑猫的嘴边。
小黑猫紧紧盯着那根修长的手指,圆脑袋摇摆几下,终于还是很给面子地凑过去,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唔,甘甜、清爽,是红糖水的味道。
原来既不是番茄锅,也不是红汤辣锅,而是红糖锅。
小黑猫眯眼,瞬间丧失食欲。
第86章 破
墨观至和小黑猫品评完红糖版的血河锅底, 一致得出“不太美味”的观点,转头一看,却见其余人依旧怔愣原地, 目瞪口呆,显然是被一人一猫这一番奇葩的操作震慑到了。
小黑猫眯起眼睛。
墨观至直觉不对, 辩解道:“其实, 我可以解释。”
张玄沄顿时将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连声道:“没没没, 正如人类的XP是自由的,你的口味也可以独一无二, 我们不存在、也不会有任何歧视。”
墨观至:“……”
随便吧。
墨观至轻咳一声, 决定主动将话题引到正题上。
“我怀疑,所有的一切都和‘破血湖’有关。”
破血湖?
严粟等修道之人闻言若有所思,阿波等普通民众则是一脸茫然, 虚心地看着墨观至, 等待他的进一步解释。
墨观至也不多废话,简洁明了地概述了破血湖相关的民间习俗。所谓破血湖, 其实是指通过一系列特殊的殡葬仪式安抚女子的亡魂, 从而达到所谓的“净化女子污浊的血液”, 驱邪除煞, 禳灾安宅的目的。
传统的“破血湖”科仪借用了古越人对“船”的信仰逻辑。仪式通常在黑夜里举行。亡者家属请道婆道公至家中, 设法坛,摆祭台。烛火摇曳中, 道婆道公口念咒语, 手执木剑,带领死者家属反复围绕一张八仙桌转圈。
八仙桌下通常会挖出一个圆形小坑,铺上一块红布, 象征血湖;内置一大碗红糖水,象征血水;红糖水旁,摆放一艘小木船或是小纸船,船里是牌位,象征亡者的灵魂。小坑旁,平铺一张红纸,撒上米粒,排列成四个大字:血湖地狱。
道婆道公一路挥剑作斩杀状,唱唱跳跳,口中念诵亡者的生平:某某氏,何时何地出生,是谁家的女儿,是谁家的妻子,是谁家的母亲,一直唱到她的离世。而后,道婆道公一把翻开八仙桌,家属们急忙围拢过来,分喝那碗红糖水。最后,道婆道公掀翻木船,取出灵牌。至此,破血湖仪式才算完成。
家属们喝干红糖水,意味着象征罪孽的血湖之水流尽,亡魂不再受到禁锢,可以飞升至极乐世界。由此,亡魂们不再需要船的引渡,故而道婆道公需将载着亡者灵魂的小船打翻,协助亡魂彻底脱离血湖阴间。
不仅巫、道有破血湖的科仪,佛教亦有“般若船”之说,乘般若船,“度越生死海,达于菩提彼岸”。可见船确实是极其古老的死生意象,然而它在现世却并不十分流行。
只因在汉人普遍的幽冥观念中,奈河之上有奈何桥,亡魂过奈河,靠的是双腿行走而非乘船。奈何桥一般有冥吏恶犬看守,只允许无罪之人通过。而那些罪孽在身的亡魂,则会被直接踹下去,只能肉身泅水渡河。据说奈河里有会啃噬灵魂的铁狗铜蛇,底下淤积的全是朽骨腐尸,想来并不会是一场愉快的游泳。如此千辛万苦过了河,依旧不是终点,亡魂还得整装谒见阎王判官,清算生平。
只乘坐一艘小船,亡魂就能自行前往极乐世界,听上去简直就像是“偷渡”,很不符合普罗大众行善积德为往生的价值观。无怪乎在现代,一般人并不熟悉破血湖的民俗。
墨观至正是联想到血湖以及破血湖的民俗,又看落水后的同伴们面色古怪,才会想要亲口尝一尝血水的味道。事实证明,血河之水正是红糖水,可见它与破血湖仪式有着微妙的关联。
墨观至说的并不复杂,众人却听得津津有味。如今,他们已然乘坐上小纸船,似乎脱离了险境,正走在一条直通极乐的康庄大道上,总比自己亲身泅水来得痛快。
墨观至却没有那么乐观。按照以往和邪祟们打交道的经验来看,他们所经历的血湖多半也只是糅杂了各种民俗传闻的大杂烩,只起到一个概念上的作用。好消息是他们多半并不会因此直接“上天”,坏消息是幕后之手心怀恶意,他们很可能真的会上西天。
谈话间,猫猫牌手电筒神器再次回到墨观至手上。手电筒愈发明亮。一束金光打向血河的另一端,乌压压的一片,杳渺看不见尽头,好似前途直通冥府,完全体会不到任何极乐的意味。
难不成,他们需要学着传统破血湖仪式,喝了红糖水,自己打翻船只,才能赢得一丝转机?
正思索间,墨观至怀里的小黑猫终于动了。他先是扬起脖子,鼻翼翕动,四下嗅闻,似乎是被某种气息所吸引。紧接着,小黑猫以极其高难度的动作舒展身体,转瞬就跳出了人类的怀抱。还不等墨观至开口询问,小黑猫回首,表情坚定,给了人类一个安抚的眼神,同时威胁似的扫了一眼小白蛇。
小白蛇连忙昂首挺胸,更加尽职地扮演着一艘毫无感情的蛇饼船。
墨观至只好目送小黑猫跳下蛇饼船。他四肢并用,以爪为桨,以尾为舵,自下而上,一颠一颠地朝着血河尽头快速游去,转瞬便没了踪影。
紧随其后的众人同样疑惑,却谁也不曾出声询问。夜色茫茫,红波滚滚,前不见天,后不见地,他们行走在天地间,仿佛踏上了一条既死且生的无间路。
一时间,莫大的茫然和苍凉之感涌上心头,无人顾及周身的请看。正因如此,自然也无人察觉,他们这一行人中悄然消失了几道身影。
除了墨观至,小黑猫并不在意其余人类作何感想。他埋头赶路,在某种莫名情绪的刺激下,他只觉体内的血液在扑扑燃烧着、叫嚣着。他能清晰感知到自己距离那秘宝已经近了,很近了。他扑腾四肢,游得更快、更快。
如此全速全进,不知过了多久,周遭的景象悄然起了变化。血河之水逐渐变浅,干涸,最终消失无踪。小黑猫的四爪蓦地踩上坚实的土地,鼻尖嗅到泥土草木的气味,寒冬的凛冽之气完全褪去。
春天到了。
小黑猫意识到,自己再次进入到某种幻境之中。这一回,幻境的主人似乎只是单纯地想让小黑猫旁观一场旧戏,并未透出丝毫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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