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事后谭霏玉躺回床上抱着枕头很狼狈地想,对不起石老板,真的很对不起,明天我会在佛前好好忏悔的。
……
次日谭霏玉确实平静了一天,在莫高窟待到了下午,看完十个普窟,下午又把所有开放的特窟都看了。
来敦煌的人,十有八九是为了莫高窟。
而爱莫高窟的人,千人千种想法,喜欢壁画的,说这是最高的艺术成果,不同朝代不同的飞天造型,精美绝伦的线条和颜色运用对这样的艺术爱好者来说如数家珍;对宗教有研究的,讲起每幅经变图都滔滔不绝;历史爱好者,感怀过去文明之璀璨,痛惜近代国破山河碎时大量敦煌珍宝遗落于世界各个角落……
谭霏玉觉得自己对莫高窟其实没那么爱,来朝圣也颇有些附庸风雅的意味,但他来前的确是看了不少相关的纪录片和书籍,反而每每看到那些近代以来的莫高窟守护者时心头一颤。
在上世纪那些条件艰苦的岁月里,总有人背井离乡奔赴这片荒芜的土地,吃不太好穿不太暖也发不了财,但这些人义无反顾扎进早已破败的洞窟中,擎一盏灯,日复一日在洞窟中或临摹或修复,直到自己也成为一盏明灯,重新照亮失落了几百年的千佛洞。
在听讲解员讲时,谭霏玉有时也分神想,他们现在待遇怎么样?印象中工资好像还是不高,每天对着游客讲一样的讲解词,像NPC一样永远被固定在这个离俗世遥远的偏僻角落……为的是什么呢?
为的是什么,他不是最清楚了吗?
参观完莫高窟,坐大巴回游客中心的路上,谭霏玉靠着窗,想起他转正后想做的第一个独立选题,那年他在根本无人查看的公共邮箱里翻出一名新人作家的投稿。
是一篇诡谲又凶狠的小说,讲了受到校园霸凌的主角如何笑眯眯地把欺负过他的人一个个送上西天。作者虽然是新人,但运笔如用刀,割开十五六岁风华正茂少年少女靓丽的皮囊,捧出其下腐臭的心灵,再让读者咽下——即便读者一边读一边已经作呕,但仍要咽下,因为已经被作者的层层反转的行文绑住,根本无法逃脱。
且也只有咽下才会知道,不是所有正当时的青春之花都纯洁美丽,也有这样腥、呛、只会给人带来痛苦的灵魂。
谭霏玉记得他读完时寒毛倒立,半夜爬起来开始做PPT,想着一定要做,这本书一定要做。
然而选题会上这个提案被领导批得一无是处。领导驳回的理由十分充分,写得过于血腥和猎奇,三观不正导向不对容易给青少年造成不好的影响甚至会被举报云云。
谭霏玉勉力争取,说那我们可以在保留作品内核的前提下做些删改,总是有办法的。
领导说,小谭啊你还是太年轻。
最后这个选题自然没做成,好心的前辈私下跟谭霏玉说,其实说那么多都是借口,题材确实过激了点,但主要还是因为这是个没名气的新人作家写的,不下力气营销的话也不知道能卖几本,还要担被举报的风险,拒稿的性价比总是更高一些……你看那谁谁,首印几十万册的名家,最近甚至写了主角分/尸反派的情节,照样写得十分细节,先在个人网站上连载的,出实体书的时候,编辑还洋洋得意出来宣传几乎只字未删。
之后的几年他逐渐不再那么愣头青,也会在喜欢和效益之间找平衡。
可是最开始他当编辑,明明是想把自己觉得好的、珍贵的人类思想结晶实体化成有温度的书,递到更多有缘人手上……如果只是为了赚钱的话,他做别的什么说不定早发财了,何苦每天埋头与蝇头小字相伴。
他忽然觉得那些莫高窟守护人似乎才是佛,点化了他。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莫高,他应该想清楚自己要任其风化还是进窟里点燃一盏灯。
再想想,再想想。
……
谭霏玉的平静在回到民宿以后就结束了。
早晨出门还好,当时在前台值班的是另一个人,现在坐在前台的还是石含章。
和对方视线对上的时候,谭霏玉全想起来了,昨晚的种种罪孽,今天在佛洞里泡了一天仍然没有洗清半点。
甚至人家只是清清白白看自己一眼,他都能联想到梦中被他虚构出来的深情眼神。
想打个招呼赶紧溜,没想到石含章拦下了他:“晚上九点半,出去观星吗?”
第4章
晚上九点半,谭霏玉还是坐到了大堂等石含章一起出发。
虽说谭霏玉和石含章的相识从尴尬开始,昨晚之后谭霏玉更是获得一个“见到石含章自动僵直”的buff,可毕竟石含章对他的梦境一无所知,说好的去看星星,他要是反复拒绝,显得矫情且不知好歹。
出发前石含章打量了谭霏玉几眼,做出一点指示:“还有更厚的外套或者羽绒服么?你这身有点薄……晚上很冷的,这两天还有点降温,要是有什么毛线帽围巾之类的也一起戴上。”
谭霏玉确实没带更厚的衣服来,知道这边昼夜温差大,但他原本想着晚上就在住的地方待着,白天出门大多数时候一件卫衣一件冲锋衣就能应付过去,带多一件厚衣服行李箱就要炸了。
他摇了摇头,又说:“其实也还好,我们广东人很抗冻的。”
此言不虚,广东的冬天湿冷,看起来有十几度,实际上像泡冰水里一样。
“那你等一下。”石含章说完上了楼,过了一会儿拿了件黑色的厚羽绒服下来,递给谭霏玉,“你先穿着吧,前阵子刚洗了晒过的。”
谭霏玉起先没接。
石含章又重复了一遍递的动作:“冲锋衣可以先脱了,把这个换上。”
“……谢谢。”谭霏玉稍稍别过脸去,思来想去怕自己真的冻死在外面,还是接了。因为梦里某些场景的影响,他脱原来的外套时分外不自在,脸也控制不住发烫。
仅仅是脱个外套,却让他有一种被剥光的感觉。他偷偷深呼吸,又告诉自己,没事的,石老板又没有读心术,看不见他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废料,他现在就是很普通地换件外套而已,没事的……
衣服换上了,有点大,不过的确很暖和。拉链拉到顶上再戴上帽子,一点风都进不来。
结果换完发现石含章背过身去了,正蹲在地上让狗跟它握手,但狗兴致缺缺,反倒是发现谭霏玉准备妥当以后,抛下自己主人猛扑了过去。
不过它力道控制得很好,duang大一只撞过来人也没被撞飞,谭霏玉也蹲下去,挼了一把它的脑袋毛,小狗解救了他单方面的难为情。他问:“小狗一起去吗?”
石含章反问:“你想让它一起去吗?”
“……我决定吗?”谭霏玉仰起头看他。
“嗯。”
“那就去吧,”谭霏玉持续给狗脑袋顺毛,小狗眼睛眯了起来,“不然一个狗在这里加班多可怜啊。”
整装待发的二人一狗上了车,车子是一辆甘C车牌、外形漂亮方方正正的五门红色吉姆尼,这是一辆较为迷你的越野车,后排放倒了,被狗熟练地霸占,谭霏玉坐到副驾上,坐上去感觉尚可,但他余光里的石含章坐在里头就稍显逼仄。
谭霏玉心想这老板真有意思,大人开小车。
各方面都有意思,不仅开的车有意思,给狗起的名字有意思,偷偷背星图知识有意思,人机一样的对话方式也很有意思。
随后车里响起谭霏玉没听过的外国歌,曲调很舒缓。
石含章沉默得像个包车司机……尽管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谭霏玉在一阵如坐针毡后主动挑起话题:“老板平时经常自己去越野吗?”
“偶尔吧。”石含章想了想,“刚提的车,去的地方其实不多,就这附近的野外去过。”
谭霏玉:“那接下来是准备自驾去哪儿玩吗?”
“是有这个打算,”石含章顿了顿,说,“不过不是去玩。”
“嗯?”
石含章:“下个月要去上海搬砖,想着直接开过去,路上遇到什么有意思的地方可以顺便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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