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秉雪给手缩回去了。
周旭眉梢一挑,似在笑他反应过大:“我就问问。”
“就,那样呗,”方秉雪速度很慢地捏了块苹果,放嘴里,边吃边想着怎么给话圆过去,“就是人生的一段经历,都过去了,别提了。”
落在周旭眼里,就是这人原本还欢腾着,突然就蔫吧下来。
方秉雪今天不上班,穿得很随意,浅色的棉质短袖,搭灰色运动裤,直接拉去操练跑二十圈都没问题,这会儿气势上弱下来,缩着脖子吃苹果,特像上课的时候偷吃零食,鼓着脸颊装模作样,还要悄咪咪地看老师一眼。
“既然都过去了,”周旭轻飘飘的,“那就别难受。”
方秉雪垂下睫毛:“没,我没难受。”
“真的?”
“嗯。”
该说这人是没心没肺,还是周旭今天格外多愁善感,反正没一会儿,方秉雪又欢快起来,特认真地问他话梅小排怎么做的。
虽然秦老师跟他说过步骤,但远水解不了近渴,这不是有个现成的,还能当堂指导。
就这么简单的话,没说几句,方秉雪就又开始笑,都九点多了,他也没提回去的事,在有着月季花的院子里,瞎聊,什么都聊,聊得树梢上的野猫都开始乱叫。
“嗷呜——”
春天来了,西北大地除了窖藏的软儿梨还沉得住气,裹着一身冰渣子旁观外,别的全耐不住性子了,心思活了,梯田里的驴车驮了满框春风,田鼠和棕兔早就开始求偶,这猫还算晚的,月亮悄悄地藏起来了,夜幕已深,它才在深夜的树梢上扯着嗓子叫春。
周旭连猫都要凶:“咪咪,别叫!”
方秉雪凑过去:“你认识?”
“不认识,”周旭这会儿其实挺想抽烟,但忍着了,“所有的猫都叫咪咪。”
方秉雪又大笑起来。
说也奇怪,周旭有时候很随意的一句话,就能惹得他笑,像劈头盖脸闯进来的晚风一样,很是不讲道理。
方秉雪今天真的挺舒服的,见了朋友,在周旭这吃过饭,也给之前的误会圆了过去——起码目前是这样的,周旭最后看了他两眼,说知道了,以后不提了。
晚上十点钟,周旭拎起件外套:“我送你。”
“你给我放菜市场那就行,”方秉雪没推辞,跟着坐进副驾驶,“谢谢了啊。”
人与人之间的气场很奇妙,可能相处几年,不过泛泛之交,也可能吃过两顿饭,就已经能心无芥蒂。
起码,目前在周旭面前,方秉雪很放松。
他甚至还调了下座椅,给自己挪成舒舒服服半倚的状态,靠在头枕上,偏脸看着窗外。
可能是前几天忙得在单位睡,今天一直在外面没休息,也可能是周旭开车很稳,月光太美,总而言之,方秉雪竟迷迷糊糊地困了,他打了个呵欠,又一个呵欠。
周旭给车内灯调暗了:“没事,你睡会。”
方秉雪说:“哎,不用。”
说完,他就歪着脑袋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副驾驶这边的车门被拉开,带着体温的外套和晚风一起吹拂过来,落在他的身上,方秉雪瞬间醒了,睁开眼睛。
周旭的手撑在门框那,正低头看他。
方秉雪声音有点哑,叫了声:“旭哥?”
“嗯,”周旭也叫他的名字,“方秉雪,到了。”
但他没动,没离开。
很短暂的沉默和对峙,方秉雪的神智也逐渐回笼,清醒,在狭窄的车厢空间内,被一个强壮的同性堵在出口,会给人带来危险的压迫感,不是个温馨的信号。
方秉雪眯了下眼。
可周旭只是看着他,然后,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方秉雪,过去了就别难受。”
方秉雪怔了下,才说:“旭哥,我没……”
“我知道,”周旭伸手,胡乱地揉了把他的头发,“向前走就是了,没事啊,别怕。”
说完,他就朝旁边退去,露出身后满天星光。
-
周日,方秉雪罕见地睡过了头。
这间一室一厅的小屋里,还是没多少生活气息,毕竟他不太做饭,就没有了烟火气儿。
单位灶上有饭,不想吃的话去路边餐馆也行,方秉雪已能熟练从菜单中找出不辣的,配着瓶AD钙奶,吃完,再独自一人去散步。
他很喜欢看西北的夕阳,颜色和别的地方不一样,用俗套的壮阔来形容就单调了,非得亲眼去看,方秉雪上次和马睿一起出行,于万壑群山中看见落日,马睿领着他下车,走到高处看了看,问他什么感觉。
方秉雪答不上来。
沉默的土地上没有多少绿意,仿佛是老天爷嚼过的甘蔗渣,有些贫瘠,有些苍茫,而在这样的土壤中沉下的夕阳,马睿笑着说,像一颗流油的红心鸭蛋黄。
那是富饶的,沙沙的,红润的光芒。
让方秉雪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还有点,孤独。
所以今天,他在那套花开富贵的被褥上翻了好一会儿,蚯蚓拱土似的,没舍得起来。
直到电话打进来。
半个小时后,方秉雪已经洗完澡,换好衣服了。
一件粉色衬衫,黑色西装裤,是当初秦老师带着他去量身定做的,特板正,有质感,把方秉雪的身段全衬出来了,往那一站,见多识广的老民警都要驻足欣赏,然后夸他帅。
其实今天,方秉雪不想穿这件的,感觉不够骚。
他还有两件花衬衫,滑溜溜的绸缎底子,特招摇,但出差的时候忘记塞行李箱了,总不好再去买,方秉雪对着穿衣镜看了会儿,墨镜一戴,还行,勉强过关——
李局说了,今天行动需要支援。
没啥事,就是在火车站附近一台球厅里盯梢,说那儿是个窝点,但人流量大鱼龙混杂,有点不太好蹲,方秉雪说行,交给我就成。
千禧年的劲歌热舞席卷大街小巷,年轻人追时髦,给头发染得五颜六色,各种饰品都往身上戴,女孩们喜欢水晶嘟嘟唇,吊带衫,低腰牛仔裤,还有各种毛绒小玩具,男人们则流行去网吧,音像店,靠在球桌上擦巧克粉,然后一杆进洞,等待欢呼。
台球厅,便是最热闹的场所之一。
尤其周末。
不少人在球桌旁边围着,看里面的人运杆击打,有动心思的追求者就趁着机会,制造令人心跳的暧昧接触,嘈杂声中,一个卷头发的男生先红了脸,娇娇地冲着旁边跺脚:“我不会嘛,你教我!”
他正对着的那人正靠着桌沿,没系领带,墨镜挂在粉衬衫上,坠得露出小片的洁白肌肤,被头顶的灯一照,竟有种泛着珠光的细腻感,但没人会注意这里,因为自从他进来后,大家的目光几乎都聚焦在了他的脸上。
方秉雪盘靓条顺,一路走,一路冲人放电。
说实话在这台球厅,你要是灰头土脸,或者穿得像个正常的普通人,反而会不太“正常”,尖叫声混杂着缭绕的烟草味儿,有女生穿着溜冰鞋从中间飞速滑过,带来一串儿的叫骂,方秉雪伸手按住卷发男生的肩,笑得又懒又坏:“我教你啊。”
已经有几个女孩围着了,也都在嚷:“一块儿教嘛!”
那小卷毛不乐意了,撅着嘴:“我先来的!”
“都教,一个个来嘛。”
帅哥有耐心,说不上是好事还是坏事,反正吸引了一大片的目光,都艳羡地冲着这里打量,只有小卷毛不乐意,反手去摸对方的手腕:“哥哥,先教我不行吗……”
“往哪儿摸呢,”方秉雪眉梢一挑,似笑非笑地把人手拍开了,“给肩膀往下沉,来。”
小卷毛眉飞色舞地趴下,将身体拗出曲线:“这样吗?”
他是这家台球厅的常客了,技术很高,没事还能跟人赌两把,这会纯粹就是见着个帅哥撒娇卖痴,问人家该怎么踩点和运杆,他觉得自己今晚实在走运,那帅哥的笑容明晃晃得耀眼,让人不免看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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