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变成钻头小蘑菇狠狠撞他。
沈白牙龈发痒,越走越快,直到不知何时拐入一处稍显宽阔的明亮台阶,半扇木胶板在半间房子上拄着,一个人侧躺在房子上,眼皮睁着,但十分空洞。
还有一个少年坐在那人身旁,身后是一片杂草丛生的栅栏。
沈白微微颤了颤睫毛。
一个老人与一个年轻人。
周围没有其他人,但沈白能够清晰的感应到与他相隔一条街的路上却分布着数千人。
似乎这条街就是因为沈白而紧急清扫出来的。
沈白的精神力悄悄卷起他身后路边一杯喝了一半的水看了看,又放在原地。
“……贵客。”老人似乎清楚来的不是自己人,声音沙哑地呢喃道,“您能到我身边来吗?”
“我不是你的贵客。”沈白想了想,摇了摇头,却也走到了老人身边蹲下。
他宽大的斗篷边缘跟着晃动,细密而粗糙的缝边针脚在老人干瘦的皮肤上晃动。
老人的眼皮颤了颤,半晌回答:“您是从外面来的?”
“是。”沈白点了点头。
他没有询问老人是如何知道的。
贫民区的“管理者”基本上都是一众贫民默许推荐出来的。
管理者能在阳光最好的地方居住,几乎是一大片贫民区最能处理事情的人。
沈白在贫民区生活的几个月告诉他,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小看这些人基本等于消耗自己的生命。
“欸。”老人艰难地笑了笑,声音几乎听不见,却还在极为艰难地解释:“您的斗篷边缘是刻意做旧的。第四区没有人肯破坏一件完好的斗篷,幼崽。”
沈白顿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捏起斗篷的一个角翻看,目光微闪。
他看不出来,但毛糙确实很新鲜。
沈白眼光闪动:“您老当益壮。”
“我今年四十五岁。”老人释怀地笑着,却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连着一层瘦柴皮肉的臂骨。
“我的孩子今年十五岁……威,煮碗饭给客人。”
沈白这才看了一眼老人身旁静静坐着的少年。
他们看上去并不像,少年的眼睛也是闭着的,左脸有一截酷似猫爪的疤痕。
少年听见话点了点头,摸索着站起来走向栅栏后面。
这个时间,沈白与老人十分浅薄地聊了一会。
谁也没有提及沈白来这里的原因,沈白只说了这里的街道很干净,老人也只说了今天的风很大。
然后,栅栏被推开,少年捧着一个碗小心翼翼地走出来,手指紧紧扣着碗沿,肌肉紧绷,像是对待一块快要融化的金子。
“您请?”老人说。
沈白站起来,接过漂浮着白色米粒的汤,面不改色地喝了两口。
米没有熟。
很正常,这里常年没有阳光,没有能源,能加热食物已经出乎沈白的意料。
端给沈白米汤的孩子估计连熟米是什么味道都不知道。
但汤里不仅有生米,还有长在米上的泥,混在汤中的土。
沈白敢肯定这是老人与孩子珍藏的不知道多少年没舍得吃的粮食。
他仔细端详这个碗。
白色,泛着裂纹,裂纹是土黄色,不细看甚至可以认作艺术品。
苦难的艺术品吗?
沈白想,那还不如不要艺术。
等到沈白真的咽下去第一口汤之后,才慢吞吞地开口:“我的确不是你们的贵客,但我的、家人是。”
“……他会帮助你们的,尽管可能需要的时间长一些。”
老人于是便笑了:“没关系,只要威能等到就好了。”
威丝曼来接沈白的时候,幼崽正咽下倒数第二口。
皇帝垂着眼皮注视沈白,长发垂落着,宛如一片黑云的阴影,眼底沉着一潭深水。
他看见了碗底漂浮的泥土,但他什么也没和沈白说,只是与地上显然处于贫民区地位最高的老人点了点头。
沈白立刻说:“他看不见。”
威丝曼准备抱沈白的手停顿了一下,注视了老人半晌,淡淡地道:“你和你的孩子,选一个。”
老人怔了半分钟,揣摩着突兀显现的平静声音,半晌才鼓起勇气问道:“您是什么意思?”
“治愈目盲。”威丝曼说,“你和你的孩子。”
他看着沈白舀起蓄水坑中的水涮了涮碗之后放到老人身边,才俯身重新抱起沈白,缓缓补充:“之一。”
沈白乖乖让他抱着。
“是……?”老人茫然地反应了一会,突兀颤抖起来,察觉到某种可能性而不自主产生的狂喜与不敢置信一并涌出。
尽管他不知道这种恩惠为何找上了他,也不清楚奇迹到底会不会发生,但他还是下意识说,“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威丝曼嗯了一声,精神力席卷着微弱的米粒光芒送入少年体内,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随后闪身离开。
他仿佛并不关心身后少年困惑又惊喜的叫喊声与老人——不,实在是很像老人的中年人抽泣,只是沉默着拍了拍沈白的后背。
等走出那条空旷到诡异的街,威丝曼无声地抚摸了一下沈白的头发:“吃了多少?”
沈白比了一个手势,小声说:“只有一点点泥。”
皇帝垂着眼,慢吞吞地说:“我没有阻止你。”
沈白头顶的呆毛抖了抖:“阻止什么?那碗汤?”
皇帝嗯了一声。
“……你也不需要阻止我。”沈白摇了摇头。
他不吃,中年人不会相信他的。
“是吗?”
威丝曼不置可否:“你不吃,他们可能依旧会相信你,但死也会记得你当时没有吃这碗饭;闭眼之前令后辈、后辈的后辈、孙辈的后辈用生命与忠诚去还。”
沈白沉默了一会回答:“我不觉得我吃了,他们就不会让子孙儿女这么做了。”
“是。但只会让自己的后辈去。”皇帝冷静地说。
沈白不说话了。
威丝曼又说:“可他们都是盲人。你本可以将食物倒掉假装你已经食用了,但你没有。”
他停了两秒,才继续:“沈白,你做的是正确的,我为你感到荣耀。”
沈白的耳垂慢慢红润了一些,攥着皇帝的衣襟,将头埋在他胸口。
等到威丝曼认为沈白似乎睡着了的时候,听见幼崽闷闷的声音:“你在那的话也会这么做的。”
威丝曼凝神低头看了一眼不肯抬头的幼崽,再次将手放在他的头上:“可我是皇帝,你不是。”
我做是因为我的职责。
但你做纯粹是因为你天生就有成为皇帝的潜质。
不知道沈白有没有听见,总之威丝曼托了托好像现在就变成阴暗小蘑菇般的幼崽,闪身进入一道黑巷。
第117章 群星闪耀之时(九)
“……是吗?”
漆黑的小巷中隐隐约约传来交谈声, 隐藏在暗无人色的阴影中几个影子微微一动,似乎在尽力侧耳倾听。
他们几乎与这片巷子融为一体,是黑暗中的衍生物, 下半身与粘稠的黑色相连, 一辈子都待在同一个地方, 贪婪地舔舐每一个误入巷子的人。
他们听见那两个声音一问一答,似有似无地近了。
“我以为你对这里恨之入骨。”
一道平静的声音这么说, 尾调缥缈而浅淡, 落在地上融化为刺目而冰冷的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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