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斓冬看着他,眼睛里透出惊讶,然后弯了下,摇摇头。
季斓冬说:“厉珩。”
这是那天以后季斓冬第一次出声。
很标准,稍稍沙哑,季斓冬花了点时间练习,他是想来和厉珩解释并道歉,他其实收到了那张便条。
厉组长是不是忘了自己还往里放了数额巨大的现钞。
有新有旧,不是连号。
缜密极了。
马上成年的季斓冬花光了这些钱,像个真正一夜暴富的情报贩子,他去了个有戏可拍的新城市,买了个很便宜的二手老破小,再没去过便条背后附的那个地点。
有件事上他们或许不约而同——他们都觉得自己没有、也不会再变成更好的人。
所以他们都不想和那个见过“还不错的自己”的人见面。
“厉珩。”季斓冬说,“我去见了医生。”
开了些药、做了些咨询。
做了差不多八百万道题的量表检查。
季斓冬很少用这么不严谨的表述,看得出体量确实夸张到过分了,厉珩努力扯了下嘴角,把人抱得更紧:“感觉怎么样?”
季斓冬说:“绝望。”
季斓冬说:“想哭。”
好大的进步。
季影帝会开玩笑了。
厉珩有点想哄他吃点冰淇淋庆祝,还没来得及开口,季斓冬攥他手腕的力道让他像是吞下心脏碾碎的血肉。
他慌乱起来,不停抚摸季斓冬的头发、后颈和脊背,他没章法地亲季斓冬的耳朵,亲苍白冰冷的脸颊,他用半点不亚于季斓冬的力道把季斓冬抱住,抱起来,直接回到沙滩上。
他意识到自己的衣领已经被什么浸湿。
厉珩确信这不是幻觉——锋利的礁石划破了一点皮肤,海水立刻带来异常鲜明的蛰痛,除此之外,也是因为他似乎正看见另一种景象。
瘦到嶙峋的、冰冷沉默的少年,推开他的窗子,和月色一起跳进来。
还没折断的冰凝成的利刃,剔透冰冷,空洞,冻着连自己也不知道的疼。
季斓冬在承认这件事:满十八岁那天,他买了个蛋糕,对着蜡烛和便签坐了一夜,思考要不要冲动一次,去找厉珩约个一次性的炮。
厉珩努力笑了下,忽略胸腔里的狼藉血肉:“一次性的?”
“季斓冬。”厉探员可不是什么良善好人,“我有手铐,手铐,你知道吗?招惹我你就跑不了了。”
厉珩吓唬他:“我会把你铐起来,关在我家。”
“我每天上班养家,晚上回来,你就上——”厉组长到底出身优渥,尽全力也没成功说出更粗俗的话,调转枪口,“你就要吃我带回来的蜜瓜冰淇淋、枫糖浆松糕布丁、巧克力糖霜小蛋糕。”
他说:“哇,还有白葡萄酒烩青口贝馅儿包子。”
季斓冬打了个哆嗦:“啊。”
……怎么了呢。
就这么不喜欢白葡萄酒烩青口贝馅儿包子。
厉珩不合时宜地笑出来,疼得吸了口气,用力晃了晃脑袋,他忖度着两条腿上的力气,想把季斓冬先抱回房车再说,却忽然对着袖口下瘦削的手腕怔住。
厉珩屏息撑起身,捧着怀里的人。
季斓冬看着他,很安静,黑眼睛像被水洗过。
厉珩试着、试着,握住这只手。
他当然没带什么手铐,谁家好人休假带手铐,他用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下。
“季斓冬。”厉珩的声音轻柔到不可思议,“你被我铐住了,啊,咱这就算归案了。”
“归案的意思就是……就是归到那个本来该有的,差点就对了的答案上。”
厉组长要擅自定个答案了。
“季斓冬。”
厉珩轻轻摸他的头发:“跟我回家吧?”
第26章 另一个好结局
太阳晃眼。
亮白的、足以令人短暂失明的光线, 并没有它应有的热度。
风还是冰得刺骨,和以前一样。
和以前不太一样的,是拿着块小蛋糕, 垂着视线站在路边的人影,这明显是个少年人, 骨架瘦削单薄。
薄,锋利, 过分缄默。
长相过分出色。
这张脸在混乱的成长环境里不能帮上太多的忙,反而危险,十八岁的季斓冬随身带着开刃的刀。
这让一朵好不容易长出来的蘑菇有点紧张:「季、季斓冬, 你听我说。」
系统抓紧时间, 把剩下话说完:「我是你的朋友。」
——未来的朋友。
系统暗地里打补丁, 它是抽空穿越过来的,一会儿就还得赶快回去。
厉珩和季斓冬在做圣诞苹果派,布丁在偷吃削好的苹果,家里已经弄好了拉花和彩灯装饰, 晚上还要交换礼物。
系统已经辞职,不再是穿书局员工了,能钻空子的时间非常有限,只好一口气:「季斓冬我来是想问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你要不要真试试去找厉珩约个炮!」
十八岁季斓冬:“……”
系统:「……」
系统:「对、对不起。」
系统心急,它看着从没见过的、少年时的季斓冬, 很想去抱抱他, 季斓冬穿着很不合身的大号帽衫, 身上依然有很多伤, 脖颈有淤青、嘴角有破损, 捏着蛋糕的手指瘦削冰冷,指节都还渗着血。
十八岁的季斓冬太瘦了, 明显营养不良,或许还有贫血,苍白皮肤衬得眼瞳漆黑。
黑漆漆的眼睛像冰湖,明净漠然。
现在,季斓冬看着眼前凭空长出的蘑菇,很沉默,没反应,神情看起来正在思考自己是不是疯早了,或者是要死了。
……甚至已经见到这种荒唐的幻觉。
但系统还是坚持,它是蹭了穿书局的限时bug,时间要到了,它马上就要走,它无法碰到十八岁的季斓冬,这是穿越准则——所以它卯足力气用带来的果酱在那个只有一层薄奶油的寒酸切块蛋糕上画一朵小红花。
「季斓冬。」系统快速说,「我知道你能保护好自己,我知道你做得很好,我知道你一个人也能长大。」
「可我还是想……」
系统说:「我想让你不孤单。」
一朵仿佛是出现在幻觉里的蘑菇,对停下来的少年说:「季斓冬,我想让你不孤单。」
然后一切恢复平静。
仿佛什么都不曾出现,太阳还是太阳,风还是风。
缄默的黑眼睛动了动。
季斓冬没什么表情,坐在路旁的栅栏上,风撞着耳膜,廉价帽衫挡不住任何寒气,寒冷伴生的麻木贴在皮肤上。
他刚打了一架,这种报复纠缠不断,因为是阴沟里长出来的勾当,想要摆脱,就要尽快设法出人头地,他是急着要回家去准备一个剧组的试镜。
路上路过蛋糕店清货,发现一块没人要的切块蛋糕,明明好好的,外壳也封着,就因为不好看,被丢在垃圾站。
季斓冬本想把蛋糕带回新买的二手房去吃。
他把蛋糕拿起来,忽然蹙眉。
塑料外壳下面,没人要的、只有层薄奶油的素胚蛋糕上。
多出果酱。
歪歪扭扭的小红花。
……
……
去汽车站的班车是下午两点。
票价是一块钱。
大巴车的发车时间是下午三点半,票价五块,有发甜的汽油味、陈旧硌人的座椅和叫人晕车的空调。
大巴车停在火车站的时间是下午五点。
最近的火车是晚上七点。
火车站附近食物价格昂贵,矿泉水三块,面包十块,一只烧鸡要五十,自来水灌个水饱免费。
火车走一个半小时,站前有扯着嗓子拉人的黑车,要绕远走,揉得发皱的便条背面的地址离车站不远,徒步走过去只需要走一小时四十五分钟。
……
夜里十点十九分。
十八岁的季斓冬,攥着块蛋糕,穿着廉价的帽衫、牛仔裤,地摊上买的旅游鞋,踩在价格不菲的白蜡木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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