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玄一和孟白还原地懵着,郁危已经检查了一下邵挽的状况,见他几近透明的身体已经好转,神色这才好看了些。
小鬼头恢复了一点力气,热泪盈眶地看着自己变回来的手脚,奈何消失透明的嘴巴还没变回来,说不了话,只能眼巴巴地望着郁危。后者拍拍他的脑袋:“你好好休息。”
他因为一次性调用了太多灵力,维持不住小孩的样子了,身形肉眼可见地抽长,一点点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孟白邵挽已经见怪不怪,唯有陆玄一像见了鬼,瞪着他:“你不是小孩啊?为什么要装小孩?”
郁危抬手拢住变长的头发,束高,齿间咬着发带,不冷不热地瞥了他一眼。
“我说呢,这么厉害的点睛术师,怎么会是个小孩子。你肯定是怕麻烦,不想用真面目示人。”为了避免被人盯上,会这样做的人也不在少数,陆玄一还惦记着此前擂台惨败一事,自我安慰了一会儿,又多看了他两眼,“不过为什么感觉有点眼熟……”
郁危一顿,飞快地三两下扎起了长发,扭头就走,只给他留下一个冷漠的后脑勺:“你看错了。”
他走得毫不犹豫,看上去似乎早有打算。孟白背着邵挽追上来,非常信赖地问:“我们现在去哪?”
“去打探一下鬼界的规矩。”郁危头也不回地说,“带着邵挽先安顿下来。”
“鬼界的规矩?”孟白奇道,“这地方也是谁的地盘吗?”
他这么说,郁危突然想起来自己似乎很久以前在哪里看到过有关鬼界的记载,却与明如晦有着很深的渊源。
其实世间先有生,随后才有老、病、死、苦。在很漫长的一段时间里,生神都是一个人度过。
而鬼界就是他无所事事时随手捏出来的地盘,用来收留一些无处可去的鬼魂。鬼界沿用至今的规矩,都是他亲自定下的,即便他不在这里,也没有谁敢擅自改换。
不过——
郁危印象里,明如晦从不跟他提鬼界的事情,也没有带他来过这里。直到椿偷偷告诉他,鬼界民风实在太过开放彪悍,不适合带他这样的小孩去。
没有道理。为什么不让他来,他偏要来,反正明如晦不在,管不着他。
说是鬼界,但其实与夜晚时的人界也没什么不同,热闹、繁华,比之人间最盛大的灯会,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行长长的队伍沿着下山的路,缓慢地向着灯火通明的鬼市行进。这群鬼中有男有女,老幼妇孺,手里都提了一盏血红的灯笼,阴风吹过,鲜红灯笼在夜色中幽幽晃动,忽明忽暗,像流淌的血。
几人默默加入,奈何陆玄一和孟白这两个大活人在一群牛鬼蛇神中实在格格不入,吸引了不少目光。在闹出麻烦之前,郁危在两人脑门上飞快地拍了两下,突如其来毫无预兆,将二人印堂冒出来的人气用鬼气给压了回去。
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别把你们的身份说漏嘴。”
周围的窥视果然少了不少。陆玄一只觉得额头一凉,紧接着,身体也变得有些冷,奇道:“这就是做鬼的感觉吗?”
郁危敷衍地应了一声:“不算鬼,算活死人。”
“……哇哦。”活死人陆玄一又道,“我好像看见前面写着什么东西。”
他伸手一指,郁危回头看去,只见鬼市的入口立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六个大字,神识读得清清楚楚——
“歪歪禁止入内”。
郁危:“…………”
他定在原地,半天没反应,直到前面队伍里的鬼通过了检查进了鬼市,站在鬼市门口的高个鬼差冷冰冰地抬头看了眼,公事公办道:“下一个。”
它手里拿着名册,看了郁危两眼,问:“名字。”
郁危盯着木牌,表情看起来很想揍人,木着脸没回应。
眼见那鬼差皱起了眉,孟白赶紧戳了戳他,感觉到对方顿了一下,然后总算回过神,几乎是有点咬牙切齿地说:“……谢。”
鬼差在名册上写下一个“谢”字,追问:“谢什么?”
郁危面无表情:“歪。”
鬼差端端正正写下“谢歪”两个大字,看了看他的眼睛,写下“目盲”两字,又瞥了眼他的手。敷衍地检查了一番,就很宽松地放行了:“进去吧。”
它提笔在名册上记录完,语气麻木到没有起伏:“下一个。”
等抬起头来,却看见被放行的“谢歪”仍赖在原地,没有表情地指了指那块木牌:“这个,不查查吗。”
鬼差在这干了这么多年,还没遇到过这么不听话的鬼,有些不耐烦地看了眼,说:“那是人,眼睛没瞎,手上也没有这些伤,你是鬼,查什么。”
原来是这么看的。“谢歪”冷淡地扯了扯唇角,垂眸,看上去像是顺从了一般,安静地跟着队伍走进鬼市中。
等到邵挽几人也跟进来,孟白率先一头雾水地开口问道:“那只鬼是怎么看出来我断过一根肋骨的?”
“那是目鬼差,能看到每只鬼身上大大小小的新伤旧疾。”陆玄一道,“进入鬼界的鬼,都要被记录在册,等到转世后,小伤成胎记,大伤成隐疾,淹死的怕水,烧死的怕火,都是有迹可循的,不能有缺漏。”
孟白听得有些傻眼:“那我下辈子岂不是会经常肋骨疼?”
他刚说完,忽然听得耳畔一阵骚动,原本热闹吵嚷的鬼市忽然沸腾起来,几个裸着上身、肌肉结实的壮汉从一家酒馆里鱼贯而出,成一字排开,举着几个金光闪闪的牌子,为首一人声音粗犷,爽朗高声道:“新店开张,只消进店买酒,各色美男随便摸!”
哗啦——一众鬼的热情被这一嗓子猛地点燃,转瞬间蜂拥而至,险些把酒馆的门槛踏破。
被挤得歪七扭八的几人:“……”
这下不只孟白,陆玄一都看呆了,咽了咽口水:“摸……?”
下一秒他的手腕被门口的壮汉一把抓住,结结实实地按上了自己的胸肌,可怕的触感传来,陆玄一呆若木鸡,僵硬地抬起头,看见对方对他粲然一笑:“别害羞。”
陆玄一:“啊!!!”
他抓狂地想要抽出手,对方却不松手,一板一眼地道:“摸了得付酒钱。”
“放屁!”陆玄一难得爆了粗口,“是你抓着我的手!是你强迫我的!”
他还在这边争执不下,忽然一只手伸过来,啪地扔了一串铜钱。壮汉见状立刻撤了手去接,陆玄一一愣,转过头,看见“谢歪”一张不近人情的侧脸。
他眼睫垂着,遮住了黑蒙蒙的眼珠:“我不买酒,就问你几个问题。”
壮汉捡了钱,毫不犹豫道:“好啊,你说。”
“谢歪”问:“我们是新来的,想要去投胎,该怎么走?”
闻言,壮汉表情变得了然,有些索然无味地道:“投胎?按理来说,该去轮回司,只是如今早就投不了胎了。”
“什么意思?”
“你是刚来的,不知道也很正常,到这里的鬼,哪个不急着赶着要投胎?”壮汉说,“可惜如今的轮回司,已经不是什么鬼都能去的了。想要进轮回道,得看这个给的够不够。”
他掂了掂手里的铜钱,“谢歪”很快反应过来:“送钱?”
“没错,很多很多的钱。像我们这样没钱没势的鬼,只能在这里赖着,一年一年的攒,直到攒的钱足够送一个出去为止。”
“鬼界早就乱了。”壮汉自嘲地笑笑,慢慢地道,“已经没人管我们了。”
静了片刻,“谢歪”有些冷淡地开口:“谁说没人管。”
“生神还在,鬼界就不会没人管,轮回就永远不会停止。”他用力咬了下牙,脸侧骨骼随之轻轻一动,“我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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