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危从溪中湿淋淋地站起来,一手按着她,一手从水里捞起来了失去法力的小布偶。因为在水里泡过,浸湿的黑发贴在颊边颈侧,滴着水,衬得面色更加苍白。
他用力按着对方的头,丝毫不觉有什么欺负“小孩”的愧疚感,冷冷问:“还追吗?”
女孩拳打脚踢,然而只是徒劳无用,只能恶狠狠地挣扎着大叫起来:“放开我!放开我!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我——”
“那现在有了。”郁危神情没有任何变化,语气很冷,“我问你还追吗?”
他威胁地摁着女孩的头,稍微用了点力,缓慢地、像是拧麻花一样转了转。女孩一个激灵,怨愤地开口:“……不追了。”
郁危看了眼手里被迫扎着辫子、套着蕊粉色纱裙的小布偶,还没来得及编好的乌发微微松散,沾了水,凌乱地贴在脊背上。他面无表情地扯开了被编成三股的头发,表情格外吓人,又冷生生地问:“还打扮吗?”
女孩:“……不打扮了。”
很好。
解决完私人恩怨,郁危水淋淋地提溜着她,一边滴水一边离溪边走远了点,找了棵树把小女孩五花大绑绑在了上面。
原本嚣张跋扈的小女孩此刻失去了反抗之力,被迫坐在地上,神情怨毒,黑白分明的眼瞳微微一动,视线停在他脸上。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她稚气的脸皱了起来:“你的脸好眼熟啊,我是不是见过你?”
郁危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道:“我不记得见过你。”
“接下来我问你答。”他言简意赅道,“敢撒谎,我就把你扔进水里泡着。”
“第一个问题。和你住在一起的那个女人,是不是你做的人偶?”
女孩依旧直勾勾地盯着他,嘴上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是。”
“为什么叫她娘亲?”
“因为无聊。”提到这个,女孩弯起眼,似乎很有兴致,“村里的日子太漫长了,我想找个人陪我玩家家酒的游戏啦。”
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在想什么,根本没有人能猜到。郁危面对她的笑容,表现得依旧很冷漠:“你是怎么把它变成人的?”
女孩撇了撇嘴,看起来不太想说。郁危垂眼盯了她一会儿,忽然一抬手,掐住了她的脖子,毫无情绪地开口:“我没有跟你开玩笑。”
“你的人偶想要长生,”他一字一句道,“而长生,需要神血。”
大概是没有想到他会直接掐自己,女孩的笑容一僵,被掐得呼吸不畅,眼睛瞪得浑圆,拼命去掰他的手,然而对方却纹丝不动。她只能像金鱼一样鼓着腮帮,断断续续、声音细弱地道:“是这样……没错……我在人偶头上插了一枚……沾了神血的骨钉……这样它就活了……”
郁危松开手,随即手指很快在女孩的头顶摸索了一遍,却没有摸到任何坚硬的凸起。
他蹙了下眉:“神血是哪来的?你的骨钉在哪?”
女孩还在大喘气,面色涨紫,眼神却如同毒蛇一样黏在郁危身上。她正要说话,远处林子里忽然响起几声叫喊:“覃约!”
“覃约!时辰要到了!”
郁危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女孩的嘴巴,制止了她的喊叫。
他身形隐在树干后面,一手抓起地上的石头,猛地扔向了相反的方向。人声果然被这响动吸引,渐渐远去了。
等脚步声彻底消失不见,郁危撤开手,却发现女孩表情古怪,正盯着他的右手看。
之前他一直刻意将右手藏在衣袖下,只不过方才紧急,露出了一些端倪,被对方发现时,已经是森森白骨了。
郁危冷淡地背过手去,忽然听见女孩若有所思地说:“你要死了。”
郁危眼皮也未抬:“是吗?”
他都已经是鬼了,这种话已经吓不到他了。
“是真的哦。”女孩看起来心情好了一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这里是死地,无论是人还是魂体,只要有什么是残缺不全的,都会死。”
郁危很轻微地一顿。
他残缺了属于自己的肉身。
女孩胸有成竹地看着他,似乎已经想象到了他变成一具白骨、而后彻底消失的样子,有些得意。她看见郁危低下头,挽起袖口看了看手臂白骨化的程度,又俯身摸了摸小腿。
随即他开口,语气很冷静:“时间够用了。”
女孩愕然睁大了眼。
“他们说时辰到了,是什么时辰?”郁危忽然扭过头来,“你有什么瞒着我?”
女孩面色一变,立刻摇摇头。
“不说的话我就一直把你绑在这里。”郁危说,“时辰错过了也没关系是么。”
闻言,对方表情变得格外怨气冲天,咬着牙说:“……是村里的祭祀。”
“你放我去,”她飞快地说,“我可以帮你活下来!”
郁危没说话,只是不冷不热地晾着她。
女孩已经开始着急了:“时辰马上就要到了,错过了这次祭祀我就会死!我……我可以告诉你长生的办法!”
她最后一句话说完,郁危眼睫一动,道:“带我一起去。”
原本打算回去叫上明如晦他们再过去的,看样子是来不及了。
他解开绳索,转为在女孩的手腕上打了一个结,另一头拽在自己手心,漠然道:“带路。”
-
小女孩气鼓鼓地带着他在村里弯弯绕绕,熟练地绕过一个个田埂,一直到了一排台阶前。
郁危披着她找来的斗篷,站在通往地下的台阶前,略微扫了一眼,问:“这里?”
女孩没好气地点头。
郁危又扯了扯手指间缠绕的灵丝,奈何灵力没了,灵台一片死寂,他和自己灵引的联系也断了。为此他不动声色地在路上留了几个记号,又低头看看黑窟窟的地洞,示意女孩:“走吧。”
哒。
脚步踩在地洞里,发出空洞的回响。随后入口缓慢闭合,周遭陷入一片黑暗。
长生村的祭祀在地下,越往深处走,反而亮起幽幽的火光。郁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蜡香,蹙起眉,低声问:“这蜡烛有什么用处?”
“蜡烛是祭祀用的香火。”女孩舔了舔唇,目光仿佛被什么吸引,黏在前方,“香火要献给神啊,神才能保佑我们无病无灾、长生不死。”
——神。
郁危陡然抬起眼,越过一群乌乌泱泱的人头,看见了祭台正中心的、血红的人形。
那是一团已难以辨认原貌的暗影,被牢牢束缚于祭台之上,全身布满了错落有致、大小不一的伤口,深浅交织,新旧伤痕更迭,鲜血从这些创口不断涌出,潺潺流淌。郁危唯有透过血泊中那张脸庞,才能辨认出一双沉静如水、无喜无悲的属于女子的眼睛。眸底光芒已然黯淡灰败,却只是微微垂头,无神又怜悯地望着台下的人群。
在这白玉京古神之中,他所知晓的唯一一位女子,便是苦神,少皋。
长生村的村民们手握锋利的尖刀,在苦神已残破至极的身躯上,继续刻划着长长的裂痕,随后用碗接满神血,一饮而尽。而那些狰狞的伤口,在摇曳的烛火下缓慢地复原,重新长出皮肉——
这数百年来,少皋的尸身竟然一直被囚禁在长生村的地下深处,成了长生村维系不死的血引。
洞里愈来愈浓的血气混杂在浓郁的蜡香之中,郁危觉得一阵反胃。小女孩雀跃地往前走了几步,结果手腕上的绳结一紧,硬生生把她拉了回来。她不满地回过头,看见郁危眸底闪动着冷冽的光芒:“这就是你说的,长生的办法?”
“对呀。”女孩敷衍地嗯嗯两声,又想起来什么,有些苦恼地说,“哦,也不对。现在的神只能保佑我们免劫免灾。我们能长生,是因为很久之前……”
她忽然定住了,声音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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