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说完,但几人已经心有灵犀地望向了在座之中唯一的一位正神。
明如晦正侧目望着身侧的人,似乎早就料到了他想说什么,淡笑道:“那我就更要去了。”
“这次不去,就会有下一次,没完没了,无穷无尽。”他支着颊,微微侧着头,想了想,说,“有点烦。”
郁危被他抢了话,一时忘了反应,半晌,才想起自己要说什么,板着脸道:“你又不喜欢那里。”
明如晦一愣,意识到他脑袋里竟然还牢牢记得秋娘一事解决那晚自己说过的话,并且竟然不声不响在意了这么久。
那时候郁危说,你不喜欢,那就不去。甚至都不问他为什么。
但其实要说为什么,他自己也答不上来。
明如晦揉着眉心,笑了笑。
“歪歪不在的地方,”他悠悠道,“我更不喜欢。”
孟白狂咳数下,陆玄一抬头望天,邵挽低头吃月饼,吃一块又拿一块。
椿做的月饼很可口,消耗得很快,郁危抓起最后一块月饼,也塞进了生神的嘴里。
做完这些他又稍稍冷静了些,捧着手里的热茶,垂眸思索对方说的话。他确实打不过恶神,有明如晦在,夺回身体的胜算必定要高许多。但是恶神向来诡计多端、招数险恶,而明如晦伤势还没好,长生村状况未明,如果出了什么问题……
两个小人在脑袋里打架,他抱着茶闷声乱想,一口没喝,下一秒脑袋被弹了一下,把两个小人弹飞了。
明如晦拿着月饼,似笑非笑看着他:“想到哪了,我死了没有?”
可能是小孩子都有的忧虑,郁危小时候也会做噩梦,梦到自己师父挂掉了,在梦里咬着嘴唇掉眼泪,第二天还是走不出来,一早就跑来确认自己死了没有。
明如晦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他肯定又在想这种事情,估计连自己的死状都想好了:“怎么这么大了,还总是胡思乱想。”
“……”郁危捂着额头,拍开他的手,硬邦邦地换了个话题,“我们两个怎么混进长生村?”
正在一旁老神在在的三个人此时也凑过来:“我我我,还有我们。”
郁危:“……你们去做什么,那里很危险。”
“我们可以帮你啊。”孟白理直气壮,“尤其是我,我都跟了你们一路了。”
“不行。”郁危凉凉道,“你们就老实待在这里,哪里也不许去。”
邵挽一急:“师哥……”
郁危打断他:“这是我自己的事,你们没必要搅这趟浑水。”
顿了顿,他平静道:“等我回来了,再在山门见吧。”
-
按照古籍上的记载,长生村最早可追溯到千百年前,名为温的旧朝覆灭后数载。此后,便隐世不现,偶尔在古籍上添了寥寥几笔,都是因为有人误入,但对其间发生的事情也三缄其口,因此愈发鲜有人知。
在这寥寥几人口中留下的传闻中,长生村这块不属于三界范围内的死地,是在桃花溪的尽头。
郁危捧着书,坐在驴拉的板车里,靠着干稻草堆一颠一簸地看。
上一次认真读书还是上次了,偏偏这本古籍是用古语写的,写得晦涩难懂、又臭又长,他拧着眉认了老半天的字,途中又难捱地换了好几个姿势,还是看得很困。
书的主人就坐在旁边,这还是他自己要来看的。现在若无其事合上书未免显得自己很没文化,但真去请教的话又显得他从前根本没有好好学的样子,郁危瘫着脸。
他生硬地抱着书,强迫自己看下去,下一秒,一只手从一旁探出,轻飘飘拿走了书。明如晦笑道:“看不进去就算了。”
进山的路马车通不了,于是堂堂白玉京古神只能和他一起坐驴车,奈何对方坐得四平八稳八方不动,郁危索性闭上眼,躺到了他身上:“我就喜欢坐驴车。”
明如晦低头看了他一眼:“嗯?”
“以前我自己下山历练完的时候,每次回昆仑山,都是坐驴车。”郁危说,“有很多人和我一起坐,会讲起他们自己的山,他们的师父,要比个高下,有时候还会吵起来。”
明如晦问:“那为什么还喜欢?”
“不知道,可能是喜欢听他们吵架。”郁危声音毫无起伏,“不过我每次说你很厉害的时候,他们都不信。等我到了昆仑山脚下下车的时候,他们又都不说话了。”
耳畔传来一声闷笑,明如晦捏了一下他的耳朵,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又被几声笑取代了。
驴车慢悠悠地爬过半座山头,沿着溪水一路前行。
人间并没有叫做桃花溪的溪水,但是有一座山叫做桃山。桃树枯败时,残花飘落,便会覆满溪水。沿路的水面零落的花瓣越来越多,又在水流尽头旋转着淌入湍急的暗道,消失不见。郁危坐起身,忽然看见不远处有人在招手。
他心里冒出一点不好的预感,下一刻,果然听到孟白的大嗓门:“你们终于到啦——”
“……”
防来防去,没防到几个小鬼头竟然偷偷跟了上来。驴车越走越近,郁危这才看清几人坐着的宽敞大马车,面无表情道:“你们怎么回事。”
陆玄一道:“我们坐马车绕路过来的,也刚到。”
“谁让你们来的。”郁危凉丝丝地看着他,“不是让椿看着你们吗?”
邵挽摸摸鼻子:“椿它……它被几棵小花苗缠住了,我们就来了。”
“……”
事已至此,三个粘人精赶也赶不走,孟白跃跃欲试,趁机问:“那我们要怎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那什么……长生村里呢?”
三人齐齐望向明如晦,后者“嗯?”了一声,后知后觉地道:“我没告诉你们吗?”
郁危心道,何止,你也没告诉我。
他打起精神来,看见对方十分随性地伸出手掌,神奇地变出了两个小布偶来。其中一个很眼熟,应该是他从前照着明如晦的样子亲手做的,当年留在了昆仑山,如今又出现在了对方手里。
郁危顿了顿,转开眼去看另一个小布偶,却没有看到自己期望的那个。
毕竟他做的另一个自己模样的,早就被他扔了,现在躺在明如晦手心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娃娃。
明如晦不紧不慢道:“用这个。”
孟白抓起其中一个,奇道:“小布偶?”
“长生村既然闭塞视听,不肯与外面来往,就不会随意让外人出入。”明如晦语气随意道,“想要不打草惊蛇,最好的办法,是顺着这条溪水流到村口,再被他们捡回去。”
陆玄一问:“要是他们太过谨慎,不肯捡外面的东西呢?”
郁危手里拿着另一只小布偶,心不在焉地捏了捏,道:“小孩子会。”
尤其像外面这样精致巧妙、新颖漂亮的玩偶,“桃源”里从没见过的新鲜东西,最是吸引人。
孟白恍然大悟,刚要夸赞几句,就听见明如晦带着几分隐约的笑意,开口说:“只是没有料到你们会跟来,小布偶只准备了两个。”
“时间紧迫,”他又变出三个小纸人来,温声道,“只能委屈你们用这个了。”
三人:“……”
郁危特意凑近看了看,完完全全、正正好好就是他在楼家时变成的那种小纸人,没眼睛没鼻子没嘴巴,前胸后背都长一个样儿。
所谓因果轮回,风水轮转,就是如此。
-
半炷香后,三个脸上被写了“目口目”的小纸人抖着身上的水,从溪流尽头爬到了岸上。三人脑门上各带了自己名字的一个字,在地上活泼地蹦跶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两个紧紧牵在一起的小布偶也湿哒哒地被冲上了岸。三个小纸人立刻围过去,把它俩拖到了高一点的地方。脑门上写着“白”的那个正要说话,忽然被黑眼睛小布偶一巴掌拍倒了,压在手底下,其他几个小纸人见状也立刻躺了下来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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