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玻璃(55)

　　他双手交叠在一起，拧着，手指头使劲地攥紧了那只小小的果汁塑料瓶。冰冰凉凉的小水滴淌过他的手掌心，起一些毫不起眼的降温作用。

　　“我不要。”

　　沈瑾玉一板一眼地拒绝。

　　最近他已经学会了拒绝陆生的请求，熟练地端起了自己“被追求者”的身份和架子。

　　“这样好奇怪。”沈瑾玉又说。

　　缓了好几秒，他才听见陆峥寒开口说，好吧。

　　是有些遗憾的语气。

　　“……”沈瑾玉犹豫了下，接着偷偷抬起眼睛，瞥一眼陆峥寒的表情。

　　相貌堂堂的总裁先生正抿着唇，脸上有些被拒绝后的难过。路灯的影子盘踞在他的脸上，像厚厚的乌云云团，里头积攒了一场将下又未下的湿漉漉大雨。

　　……真是可恶，沈瑾玉想，干嘛要露出这样的表情来。

　　他其实是想要走的，但心软还是占了上风：“你干嘛啊……”又干嘛非要牵手。

　　陆峥寒温声回答他：“因为我羡慕别人。”他故意学小朋友讲话的语气，在最后额外加一个绵软软的尾音。是他难得的罕见的撒娇。

　　“这有什么好羡慕的。”

　　沈瑾玉撇撇嘴，“要是被人看见的话——”

　　“可这里没人认识我们。”

　　陆峥寒这时轻声打断了沈瑾玉的话。

　　远处的广告牌闪烁着亮起来。

　　上面写的是第一眼读不懂的平假名。

　　是了，他们正身处陌生的国家，中文写成的名字和姓氏并不生效，所有身份和title都一概被抹去。太阳也下了山，天是蒙蒙的黑，连路灯的瓦数也不高，只够照亮小小的一圈。

　　好像一切都有了最最合适的可以放纵的理由。

　　陆峥寒又轻声问，问沈瑾玉：“好不好？”

　　他小小声，用违和的台湾腔，学那些撒娇扮嗲小孩子：“拜托拜托。”他是真心实意的。但可惜他高大也英俊，突然撒起娇来也真是有够怪。

　　沈瑾玉一时间没忍住笑，骂他：“你好幼稚啊陆峥寒！”

　　陆峥寒也笑，他“嗯”一声。

　　对此他也并不否认。

　　他的请求和理由都坦诚得幼稚，甚至有些离谱，丝毫不像是会从精英总裁的嘴巴里会说出来的。陆峥寒还是站在原地，他不肯走，看着沈瑾玉，面上有故作的委屈，十足一个买不到玩具就要发脾气的臭小孩。

　　他是二十九岁的幼稚鬼。

　　所以成熟理智的二十一岁，会妥帖地处理好这个麻烦精——

　　沈瑾玉的眼睛飘忽着往上看，而后歪歪扭扭地挤出一个鼻音来。分不清到底是“哼”，还是“嗯”。

　　但无所谓，陆生总能够精确地揣摩到小朋友兜兜转转的不肯轻易说出口的真心话。他也有百试百灵的读心术。

　　Yes是微微上扬的音调，而NO是沉沉地往下走。

　　小朋友给他的答复毋庸置疑。

　　陆峥寒的笑容不禁又有些得逞了。

　　他微微地低头，弯腰，又伸手。像英俊的骑士殿下，来款款地迎接他的小王子。

　　他谨慎地握着沈瑾玉的食指到无名指的三根手指。不多，仅指尖的那小小一部分。

　　或许这也算不上一个完整的牵手。

　　依然还是陆峥寒单方面的主动，但勉强，也算是值得纪念的第一步。他们过往的所有谈判都有条件，是某种等价交换。但这一次，陆峥寒并没有拿出任何的筹码。

　　他只有坦诚的真心。

　　独一无二、又闪闪发光的真心。

　　要走进小王子守卫森严的城堡向来是一场艰苦惊险的冒险。

　　所幸陆生的耐心总很好。

　　等一朵玫瑰花开，或等某个人心软化。地久天长都不算晚，都值得。

　　他们安安静静地牵着手，朝商业街的方向走。

　　老字号的烤肉店藏在弯弯绕绕的小巷子里。

　　铺面并不大，推拉门也有些年份了，拉动的时会发出咿呀咿呀的声音。吊扇在顶头呼啦啦地转，烤炉正在滋啦滋啦地烤着肉。里面的座位都坐满了人，烤肉的香味很浓郁。

　　店主是位头发半花白的老奶奶。她在忙碌间抬起头。

　　沈瑾玉站在一旁东张西望，墙壁上有手写的日文菜单，片假名让人看得一头雾水。

　　陆峥寒正在用日文和店家沟通，沈瑾玉偶尔也能听懂几个单字：没有预约，很抱歉，要稍等。

　　等了一会后，陆峥寒面带歉意：“抱歉小瑾，我忘记提前预约了，可能要等20分钟左右。”

　　他有些难得的笨拙，精英总裁少有这种失误：“要换一家店吗？”他又问。

　　沈瑾玉摇摇头，“来都来啦。”

　　他看了一眼陆峥寒的表情，也很体贴，“正好我也不太饿嘛。”

　　陆峥寒笑，还有些松一口气的意味，“好。”

　　于是他们一起站在店门外等。

　　手也是一直牵着的，没松开。他们嘴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一些没营养的废话。沈瑾玉的话题很跳跃，年轻人的潮流话题陆生并不太跟得上，但他依然好耐心地听。

　　“我刚刚看到有烟火大会。”

　　沈瑾玉的语气里有些遗憾：“但我们刚好错过了。”

　　“想看烟花？”陆峥寒问。

　　每年维港的新年烟花他们都会一起看。就在陆生的私人游艇上，是绝佳的观景位，但小朋友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兴趣。他更喜欢看抱抱大王被烟花吓到汪汪叫的样子，蓬松棉花糖颠着小短腿到处乱跑，最后都要躲到沙发底去。

　　是坏小狗欺负好小狗的恶作剧。

　　沈瑾玉摇了摇头：“也不是，就是刚刚看到了。”

　　他指着贴在身后窗户上的宣传单，上头有绀蓝色的天空和流光溢彩的焰火，拍摄下来的画面很漂亮。小朋友撇撇嘴，“就差一天而已。”

　　陆峥寒温声说：“那我们下次还可以来。”

　　“可是……”

　　沈瑾玉莫由地顿了顿。

　　被陆峥寒握着着的几只手指微微地动了下。他欲言又止的。

　　陆峥寒缓缓地抬起眼睛，看见了小朋友面上困恼的神色。

　　不知道沈瑾玉正在迟疑什么，他犹犹豫豫地说了好几次的可是，声音有些小，但显然也费了好些勇气：

　　“陆峥寒，所以下一年你也会陪我来，对吗？”他小心翼翼地这样问。

　　陆峥寒这时候笑了起来：

　　“小瑾，不用这样试探我。”

　　他捏了一下沈瑾玉的手掌心，“或许你也可以对我多一些信心。”

　　沈瑾玉垮着脸看他，一副不信的样子。

　　其实陆峥寒自己也很清楚的，直至到此时此刻，小朋友也没有真真正正地对他动心。他们之间的那些亲吻或拥抱，看似过了界，都是彼此某种半推半就的迁就，或是谈判权衡的结果——

　　所以沈瑾玉才会下意识地以他们最后会分开作为前提。

　　“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话吗？”陆峥寒又开口，他问沈瑾玉。

　　“……我们之间什么都不会变？”沈瑾玉仰着头看他。

　　“不是这一句。”

　　陆峥寒笑，声音又低又沉，在空荡的街道里格外清晰：“是‘我喜欢一个人，是不会给他拒绝我的机会的’。”这是他当时在西贡和沈瑾玉说的。他早在那时候就暗示过对方了。

　　“……”

　　沈瑾玉愣了半秒，而后飞快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他本想抽出来的手被陆峥寒一下又抓住。很紧很紧地，像他说的那句话一样，他是不会给人拒绝他的机会的。

　　“小瑾，我现在还有九个月时间。”陆峥寒又说，他居然还有心思宽慰别人，“别担心。”

　　沈瑾玉也不看他，只嗡声嗡气地：“九个月，一下子就过去了……”

　　“那你是要答应我了？”

　　陆峥寒又来故意曲解他的话了，他笑意短促：“所以你是这个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