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玻璃(90)

　　“如果是因为……”

　　风声隆隆，把那些几乎要成了型的话都吹散：

　　“小瑾，我都可以向你道歉——”

　　沈瑾玉摇摇头，打断了他：“可我刚刚说过了呀，我没有生气。”

　　他也学陆峥寒平日里的语气，试着做平静又理智的成年人，“这是我自己决定的事情，和你、和姐姐，都没有关系。”他说，“我自己也想了很多。”

　　他边说，眼睛又温顺地垂下。

　　可这大概从来都不是一句什么好的开场白。

　　倘若感情真那样一切顺利，又怎么非要去一遍遍地思来想去呢。问卜吉凶是太没底气，而寻根问底是早有答案。有太多事情并不用明说——

　　陆峥寒下意识地捏紧了自己空荡荡的手掌心。

　　夜空里又炸开一朵烟花。

　　是轰轰烈烈的明红色，像灼灼的红山茶。

　　“我觉得……”

　　沈瑾玉缓了半口气，他开口，但听不出什么语气，很平静：“我们是不是分开一段时间比较好？”

　　他说。

　　他果然这样说。

　　陆峥寒也不犹豫，他选择自己先退一步，他理所当然地在这段感情里选择做第一个让步的人：“如果是沈小姐和你说了什么，我可以和她交涉。”他说，用请求的语气，“小瑾，这没必要。”

　　他当然也有相当强硬的手段能逼迫沈珠华点头。陆家和沈家的利益关系早就错综复杂，倘若他稍稍施压，或许就足够让沈珠华顾此失彼了。但投鼠忌器，很多事情未到最后，他也仍还在考虑……

　　沈瑾玉却摇头。

　　他有莫名的坚持，很坚持：“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自己决定要去的。”

　　他看着陆峥寒的眼睛，再一次说：“陆峥寒，我是一定要走的。”

　　“为什么呢。”陆峥寒问。

　　“这样对我们都好。”沈瑾玉说。

　　陆峥寒不放弃：“你是指分开这件事……对我们都好吗？”

　　沈瑾玉顿了顿：“嗯。”

　　“……”

　　陆峥寒停了下来，一瞬不瞬地看着沈瑾玉。

　　“所以……”

　　他艰涩地开口。

　　烟火绚烂璀璨地在他的身后连绵。

　　那样声势浩大，好多好多的真心来不及收回，而陆峥寒的声音在此时此刻低得几乎要听不见：

　　“我们，”

　　才两个字，他又停了下来。他不知道要自己怎样表述，再成熟理智的人也有难以克制的时候。他竭力地、再竭力地，开口问：

　　“要分手的意思吗……”他问。

　　那些浩繁无休止的烟火融荡在空气里，隆隆的，被夜风搅乱。像宇宙即将要坍塌的颤音。

　　陆峥寒的声音绷得紧。

　　他连眼睛都那样难过。

　　他在凝望自己的爱人。

　　“——什么分手？”

　　沈瑾玉皱着眉，转头看向陆峥寒。

　　他的表情里有些生气，“为什么要分手？”

　　他很不满，是质问的语气：“难道你觉得我是要和你分手吗？陆峥寒，那你还真是看不起人。”

　　“……小瑾？”

　　陆峥寒瞳仁微颤。不确信。

　　他踌躇想要伸出手去，他试探着，动作那样慢，那样惶惶不安。成年人总会自以为是地瞻前顾后——但沈瑾玉已经先一步笑着握了上去。

　　很紧。很紧很紧。

　　他说过不会放手就绝对放手。

　　懵懵懂懂的真心一如既往，他依然要勇往直前。

　　沈瑾玉干干脆脆地，很坚定，他相当的坚定：

　　“不要分手，不会分手。”

　　“我想了很久，也和姐姐聊过了……我好像之前真的搞砸了很多东西。姐姐说得没错，我什么都处理不好，什么都要靠你来帮忙。陆峥寒，我们现在这样是不行的，我也不想再这样了。”

　　沈瑾玉接着又笑。

　　一双眼睛湿漉漉也亮晶晶，弯弯的，比这漫天烟火都好看。

　　他的声音和烟火绽放混淆在一起，但掷地有声，分外清晰：

　　“陆峥寒，我都想好啦。”

　　“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你，我想要堂堂正正地和你在一起。”

　　“所以……”

　　他使劲地深呼吸，好郑重。

　　看向爱人的时候记得要昂首挺胸，也要记得带上战胜一切的勇气和自信：

　　“你能不能，再多等我一会呀。”

　　他问。这样问。

　　努力地鼓起勇气。要将未来都托付。

　　成长、学会爱，这些都是人生的重大议题。在那些翻来覆去的懊悔和难过中，有过千千万万次退缩的机会，但唯有喜欢愈战愈勇。沈瑾玉太年轻了，他还在摸索，他要学的东西还很多，但幼稚鬼已经有足够的勇气，能为所爱的人迈出去改变的第一步——

　　这就是沈瑾玉的第一步。

　　是他率先替自己走出去的第一步。

　　想要赶上对方比自己领先的八个年头，是很难很难的。

　　但不要紧，勇敢小狗不会怕任何困难。

　　沈瑾玉认真地告诉陆峥寒，自己姐姐会试着将其中一部分业务交给他练手，那是一条全新的珠宝线，他得从零开始自己学着来。这可能会很难，会很辛苦，但是他不怕。他一定会做出成绩来。

　　“姐姐最后还是松口了，她希望我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让我不要后悔。”

　　“我想证明给她看，也证明给我自己看……”

　　沈瑾玉稍稍踮起脚，伸手蹭过陆峥寒的眼底，有些微的温湿，“陆峥寒，你是不是要哭鼻子啦。”他笑，“丢人哦。”

　　陆峥寒“嗯”了一声，但没否认。

　　似是身份对调一般，他变成了沈瑾玉，变成了那个爱哭鼻子的娇气包。

　　三十岁的时候总要瞻前顾后权衡利弊，比不上二十岁的天不怕和地不怕。他一再误判，错估太多，以为这份爱禁不起日晒同风吹。他总想着，要替对方什么都处理好，但实际上他也什么都没有处理好——

　　彼此都好好努力的感情才是最正确。

　　他到现在才好好学会。

　　“小瑾。”

　　陆峥寒抓住了沈瑾玉的手，低声问：“一定要走吗？”

　　他试着给出自己的解决办法，“留在我身边，你也一样可以……”

　　“不可以。”沈瑾玉马上否决，表情也相当坚定。

　　陆峥寒问：“为什么？”

　　沈瑾玉撇撇嘴：“那我一定会和你撒娇的啊。”

　　陆峥寒顿了下，又问：“学校呢？学校怎么办。”

　　“姐姐和教授说好了，我按时把论文交完就好。”沈瑾玉又弯着眼睛笑，“我才不会毕不了业，这样听起来很丢人。”

　　陆峥寒又问，他问很多很多问题，企图从中找到破绽好让对方留在自己身边。但沈瑾玉都早有准备。他将所有问题都处理得很好，成熟得真像个和陆峥寒相差无几的优秀成年人。

　　陆峥寒不知道，在他们没有见面的那短短的一星期里，到底沈瑾玉经历了什么，又要想多久，才能这样下定决心。

　　他舍不得沈瑾玉用这种近乎粗暴的方式来逼着自己长大。

　　但沈瑾玉的眼神太认真。

　　他规划自己的未来，那些有他们彼此的未来。

　　“……什么时候的飞机？”

　　到了嘴边的挽留但最后还是没能问出口。陆峥寒还是松了口。需要尊重沈瑾玉的决定。

　　“后天。”沈瑾玉说。

　　这比想象中要快，陆峥寒低声问，“那我可以去送你吗？”

　　沈瑾玉却摇头：“你不要去。”

　　“宝宝……”

　　沈瑾玉皱着眉，看向陆峥寒委屈的眼睛，“我怕你去了，我就要反悔了……”他小小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