肿瘤是原本不该出现在身体那个部位的多余物。
这样的多余物,在被医生明确地给出诊断之前,统称为占位性病变。
话音未落,医生明显感觉到空气一窒。
在他说到肿瘤这两个字的时候,对面那双本就不近人情的眸子,变得愈发冷了。
医生自知失言,在这股压迫性很强的凛冽气场里,硬着头皮补充道:“肿瘤分良性和恶性,大多数肿瘤其实都是良性的,很容易治疗和控制……兰先生除了比常人瘦些,其他的体征显示是健康的,当然,单看体征的诊断最多只能作为参考,不能当作定论。”
“如果您不放心的话,我看最好是等兰先生睡醒,我再问他一些问题,也可以做一些需要按压的触诊——”
“不行。”
一贯行事利落的雇主却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的话,目光淡淡地扫过放在桌上的诊疗箱:“他睡醒之前,你要离开。”
医生愣住,本能地反问:“……为什么?”
他最后听到的是男人显然习以为常的平静声音。
“他不喜欢看私人医生。”
认识兰又嘉后不久,傅呈钧就偶然知道了这一点。
他不喜欢看固定的私人医生,不喜欢被住家的保姆佣人照料,连平日里接送他去学校的司机都要定期更换。
除了爱人,兰又嘉似乎排斥着其他任何一个会在生命里稳定出现,关心照顾着他的角色。
起初傅呈钧对他不算上心,两人也并非朝夕相处,便无所谓这种奇怪的坚持。
后来终于同居,习惯了私人医生、住家佣人、随行司机的傅呈钧,为了方便和高效,当然想把这一套照搬到枕边人身上。
可兰又嘉说服了他。
“呈钧,我很爱惜身体的,会定期去大医院做体检,也会找不同餐厅的厨师来家里做饭,这样能尝到更多好吃的菜……所以不要他们,好不好?”
他甚至没有解释自己拒绝这些人的原因,就轻而易举地说服了向来说一不二的傅呈钧。
只用那双灿烂多情的眼睛,和一声声动人的撒娇与恳求。
而傅呈钧已经有大半个月,没有听见兰又嘉这样叫自己了。
从收到那条告别消息开始,他就一直固执地叫他傅先生。
直到再度将人拥进怀里的今日,傅呈钧才彻底意识到自己有多想念这个明明已经同他结束了的人。
也想念那声热切缠绵的呼唤。
送走了没有提供太大帮助的私人医生,四周重新安静下来。
男人孤身伫立在面积宽敞的套房里,盯着爬满雨痕的大片落地窗,神色恍然。
良久,他收回视线,转身走进卧室。
去照顾那个此时正在发烧的恋人。
……曾经的恋人。
兰又嘉的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世界一片滚烫,他好像被丢进了不断沸腾的热海,即将在铺天盖地向他涌来的海水中窒息,怎么也无法逃离,只能无助地呓语。
直到额头落下一抹微凉的温度,接着,有一双手将他从海里救了起来。
他被一个宽厚有力的怀抱扶起,冰凉坚硬的玻璃边缘轻触唇边,瞬间湿润了苍白干燥的唇瓣。
有人在喂他喝水,帮他擦汗,用湿毛巾降温……
在无微不至的悉心照料里,岩浆般的海水再难寸进,呼啸着褪去,换作久远的记忆在梦境中汹涌。
半梦半醒的兰又嘉一时间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身边的人又是谁。
只知道那人很温柔。
能让人安心依靠,也让人分外想念的温柔。
烧到满脸通红的青年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时,傅呈钧听见他脱口而出:“呈——”
不知为什么,在看清他脸庞的那一刻,兰又嘉瞳孔一颤,蓦地收住了话音,最终没有喊他。
没有喊呈钧,也没有喊傅先生。
却又哭了。
未竟的呼唤在空气里戛然而止,只留一缕震颤的余音。
本就被汗水打湿的鬓边碎发,被更加汹涌的眼泪浸没。
尚未彻底清醒的人哭得很厉害,眼中雾气朦胧,抽噎着对他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傅呈钧一时愕然。
他不知道兰又嘉在为什么事道歉,猜测恐怕是又陷入了哪段错乱的回忆。
怕在病中神智混乱的人陷得更深,他很快应声:“没关系,我没有怪你,继续睡吧。”
在充满包容的安抚声中,兰又嘉似乎真的放下了心,很快满脸是泪地昏睡了过去。
傅呈钧同样松了口气,拿起放在一旁的湿毛巾,替狼狈不已的青年擦脸。
在轻轻拭去那些新鲜潮热的泪水时,男人的心头随之漫过一阵微妙的异样感。
仔细回想,在过去的三年里,傅呈钧其实是很少看到他哭的,印象最深的就是在床上的两次。
其他时候,雨天独自蜷缩在被窝里流下的泪水,会在见到他后很快止息,他隐约能感觉到,兰又嘉是在有意遮掩着不想让他看见。
除此之外,他就没有见过兰又嘉哭了,连车祸那天打来电话的时候都没有。
所以随着时间流逝,傅呈钧渐渐生出了那种可以妄作胡为的错觉。
甚至曾亲口对兰又嘉说过:你一点也不像怕疼的人。
因为他的身上有一种没心没肺的东西。
仿佛只要给他一点爱,就能彻底忘却前一刻的伤害。
这样的人,怎么会怕疼?
可在台风过境的这一日,有太多泪水出现在兰又嘉眼眸中,而且无所顾忌地在他面前轰然决堤。
他崩溃哭泣的样子,始终在傅呈钧脑海里挥之不去。
连同满屋子即将被丢弃的东西一起。
男人坐在床边,垂眸注视了在睡梦中似乎也锁着眉头的兰又嘉一会儿,一点点攥紧了掌心沾满泪水的湿冷毛巾。
随即,他起身离开卧室。
或许,真的是他不够了解兰又嘉。
他只见过兰又嘉爱人的样子,却没见过他不爱后的模样。
所以想不到那竟比任何人都要决绝和彻底。
又或许,是兰又嘉对他撒了谎。
他被查出来得了某种严重到会令人失去全部希望的疾病,所以才说没有未来了。
没有未来了,所以才把一切曾经拥有和珍惜过的东西,都尽数抛弃。
包括坦诚。
包括勇气。
也包括爱情。
卧室房门紧闭,没有了旁人的会客厅里,回荡着男人低沉冷凝的声音:“梁思,这两天你在家?”
电话那头的声音迅速敛起惊讶,应声道:“是的傅总,我在家休息,随时可以过来,有什么事需要我做吗?”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位眼中只有未来的顶头上司,竟又突如其来地问起过去。
“五月初到五月下旬之间,兰先生有没有离开过京珠?”
梁思愣了一下,立刻翻找起回忆:“我印象里没有……对,没有。那段时间您在欧洲和南非出差,兰先生在忙毕业的事,基本都有司机接送,工作日大多在家和学校之间两点一线,周末偶尔也会外出,但没有离开过京珠。”
话音落地后,听筒里有短暂的静默。
紧接着,是一句让梁思面露惊诧的吩咐。
“去查兰先生在全市所有医院的诊疗记录。”
男人声音冷沉,透着不容置喙的决断力。
“时间范围从五月份到今天,每一家医院都要查,现在就去。”
“一旦查到有任何记录,立刻把全部报告传给我。”
第31章
兰又嘉在一阵熟悉的剧痛中清醒过来。
房间里光线很暗, 空气中弥漫着安神的熏香气味,他呻吟着睁开眼睛,淡粉的唇骤然被咬得发了白。
铺天盖地的疼痛如潮水般淹没了他。
在仿佛要将人溺毙的痛感中, 兰又嘉下意识伸手摸向枕侧, 仓皇地寻找着什么。
苍白颤栗的手指没能摸到那片冰冷硬质的铝箔板。
上一篇:管暗恋的对家A叫老公会怎样?
下一篇:南洋往事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