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死心累(345)

　　姬宣的瞳孔，微微放大了。

　　漫天飞舞的雪花下，他难得声线有了一丝不稳:“你是……”

　　“真是一出好戏。”

　　鼓着掌，袁无功施施然走下台阶，踱步从容地来到我们之间，他眉眼俱弯，笑意盈盈，如同是要诉说贴心的私密话那样抬起袖口，姿态端庄无比地半遮了嘴唇，他柔声道:“多谢王爷，这出戏很是精彩，我看得满意极了，只是王爷知不知道……被你摁在手心的人，到底是谁？”

　　姬宣沉默，他松开手，任由姬渊落地狼狈地咳嗽，半晌他又退了一步，道:“徐风，我们走。”

　　他竟是一把牵过我，转身就要带我从此地离开，我暗道不好，可转念一寻思，又觉得这已经是当下最好的处理方式了。

　　只要不捅破那一层窗户纸，事情就还有转机，姬宣可以故作不知情，姬渊也能有在远方平安生活的余地……身处世间最高处不胜寒的天家，或许永不相见对他们才是合适的祝福。

　　只要没有人添乱。

　　“王爷，你真的不打算再看看他吗？”袁无功笑了，那拖长的尾音透露着至深的恶意，他道，“念及他同王爷的关系，这些时日我也不好怠慢，可长此以往也不是正理，你们姬家人的事，还是姬家人自己处理吧。”

　　青宵忐忑地站在不远处，左看看右看看，欲言又止，却不敢真的插言。

　　袁无功:“王爷，您听见我说的话了吗？”

　　隔着衣袖，姬宣将我牵着。

　　他牵着我，我才能意识到，他的手心正在不易察觉地发抖。

　　我看向姬宣，姬宣背对着除我以外的所有人，他轻轻闭了闭眼，睁开时，姬宣对我很淡地笑了一下。

　　姬宣:“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他回身与袁无功对视，面上不见半点情绪波动，袁无功见状眼底闪烁，他温和地道:“好处谈不上，我呢，最不理解那些写戏折子的人，总爱折腾出那么多爱恨情仇，生离死别，在我看来团圆美满才是故事唯一的答案……”

　　“这就是你的想法。”姬宣道，“袁无功，你没想清楚。”

　　“我想清楚了，我可是一直一直都在思考，究竟要用何种手段才能达成这个故事得圆满结局呢。”

　　“你没有，你如果真的想得很清楚，你就知道你不该这样做。”

　　许是姬宣的口吻太断然，袁无功那自信的笑容稍微收了收，他审慎地盯着姬宣，噤声不言，半晌，姬宣从肺腑里叹道:“……这是一步坏棋。”

　　“姬宣！”

　　“你还记得我吗，你已经忘了吗？当然了，你当然把我忘了，忘得一干二净，在你眼中，我只是个被你夺走人生后可怜无助的姑娘，你做着高高在上的王爷，哪里还想得起我！”

　　姬宣:“我没忘记你，姬渊，但我不知道，原来你是男儿身。”

　　“哈、哈哈哈……”

　　姬渊古怪地大笑，他形容扭曲，妒恨的火焰烧透了他姣好容颜，他直勾勾盯着姬宣，喃声道:“和你比起来，我一无所有……你害了我爹，夺走我的立足之地，让我孤苦无依地在江湖上流浪……你还夺走了徐风！他应该是我的，他本来应该是我一个人的！”

　　姬宣没有反驳这些痴言痴语，在最初的震动后，他迅速将自己内心的动摇藏了起来，姬宣耐心地听着姬渊的质问，只在他提到徐风后，姬宣才道:“他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没人能从他那里夺走他。”

　　“你做梦也不会想到我还活着，你和你妹妹，你们享受着万人朝拜的生活，我却要在阴沟里逃避刺客的追杀……”姬渊对姬宣的话语恍若未闻，他似乎是陷入了某种极其狂乱的状态，嗓音在男女声之间毫无章法地不住切换，“我本来决定放下过去，放下仇恨，只在一个小角落安心过好自己的人生……但你不该连徐风也抢走！他是我唯一拥有的东西了！连他你也要抢走，不给我留下，你是在把我往死路上逼！”

　　“……”许久，姬宣轻声道，“所以，你要复仇吗。”

　　姬渊嘴唇颤抖，血色尽去，他张了口却未能发声，他先是不服输地瞪着姬宣，但猝不及防的，他又看了我一眼。

　　泫然欲泣，求助的眼神。

　　姬渊不聪明，爱偷懒取巧，凡事不依靠自己，总想寻求他人帮助，他是一朵需要耗费大量金钱精力才能绽放的花朵，以前是凭依他的父亲秦王，现在，是我这个萍水相逢的救命恩人徐风。

　　我曾把他看作天选之人的替代品，怜惜他，就是补偿我对那三个人的亏欠，但不可否认，我也——看不起他。

　　我不欣赏这种菟丝花的作风。

　　但这不是姬渊的错。

　　爱娇爱俏，天真愚笨，这或许是缺点，但不是过错。

　　秦王由谢从雪手刃，而姬渊的困境，由我一手促成，故而，我不能理直气壮要姬渊放下仇恨拥抱未来，我只能告诉他，若他选择与姬宣刀剑相见，我就会是他的敌人。

　　……就不该带他来药王谷啊。

　　“小娟。”我张开手臂，“来我这儿，和我一起走吧。”

　　我不再看其他人，只对茫然失措的姬渊露出笑，我上前一步，道:“没关系，你还有退路，和我一起离开，我会在其他地方替你寻一个安身之所……我答应过会保护你，不是吗。”

　　“你答应过……”

　　“对，所以不要害怕，什么都别想，来我这儿，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徐风，你是徐风吗。”那对与姬宣相似的眼睛里蓦然掉下泪珠，“你是我的徐风吗？”

　　我安静了一阵，叹息道:“和我走吧。”

　　于是姬渊一摇三晃地走了过来，落雪在他肩头薄薄堆积，入眼皆是天地不分的茫茫，他在雪地踉跄，那模样如坠梦渊，他父母当初是怎么想的，为何要给他起名这个渊字呢？

　　囚禁于仇恨，终生不得逃脱。

　　他一边流泪，一边靠近我:“徐风，徐风，我……”

　　“没事，我知道，没事的，都会过去。”

　　“你会保护我……你一直保护着我，你是我出生到现在，对我最好的人……”

　　我伸着手，大约也是看多了姬渊女儿扮相，他就是当回男子，我也不受控制地要对他一再关照，他站不稳，我就扶他，他走不动，我就引导他，他总有一天能拥有真正想要的人生。

　　就当是……我曾拿他弥补过去创伤的亏欠。

　　就当是报答那日武林大会，众目睽睽下他对我光明正大的偏爱。

　　“徐风，徐风。”他还在呼唤我。

　　一柄雪亮的刀，也已被姬渊静静握在手中。

　　他是何时拿到这把刀，又是谁给他的。我已来不及思考这些问题。

　　我只能看见他似哭似笑，手持利刃，崩溃而癫狂地向我冲来，而我还敞开了怀抱，虎口渗血，满心想着该带着姬渊去哪里才好。

　　有时候我也会厌恶自己的心软。

　　“和我一起走吧！徐风！”姬渊叫道，“别留下我一个人！”

　　咫尺之距，避无可避……不，其实是可以避开的，但对我而言，这太突然了。

　　我不明白我是从哪一步开始走错，又或许我从来就没有做出过正确的决定。

　　就像姬宣说的，这是一步坏棋。

　　直到姬宣把我推开，我也还是没想明白。

　　命运给我的问卷，太难，太难了。

　　作者有话说：

　　等下细改，先洗澡。

 

第340章

　　究竟什么才是正确的选择。

　　我不清楚，我总是做错事。

　　……我已经没有办法再做决定了。

　　天选之人病重到奄奄一息也不容小觑，姬渊袭来的利刃在我眼里映出凛凛寒光，但比刀光更快的是飞雪，姬宣推开我时，我看不清他的动作，也看不清他的表情，我只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比冰雪还要冷，还要淡，然后——与他错肩而过，无能为力地倒进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