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黄沙,看见荒漠,看见陆回走在他面前飘忽的身躯,看见远方的落日,路边死去的饿尸,看见陆回回过头来,看见他的眼睛里一天一天磨没了光。
他看见陆回给了他一碗肉汤,他说是今天碰到的野兔子,刚杀了,没多少肉,吃吧。
他又转天就看见了陆回手臂上缺了的一块肉,那里一片血肉模糊。
岁岁月月月月年年,许多年的过往轰隆隆在白无辛脑内横冲直撞。他看到他们被很多人追杀,他看到他们流浪了太多年,他看到他们必须用穿在身上磨得肉疼的麻布袍子紧紧裹住脑袋,他看到了他们过街老鼠一般的一生。
记忆太多,白无辛越来越痛,骨头缝里都涌着撕裂感。
太疼了。
他疼得禁不住歇斯底里地厉声惨叫起来,喉咙里仿佛都要出血了。
有个人在一片混乱里抓住了他的手。那人抓得很紧,白无辛把他抓得更紧,他感觉那是他的救命稻草。
他努力地想醒过来,他想睁开眼,但他醒不过来。
那些记忆还在继续。不由他分说,不让他喊停,一切朝着他不可控的方向奔去。
他看到了陆回,他在那些记忆里看到了许多陆回。他看到他们短暂的像人一样的日子,然后他看到人们看向他们时一双双如狼似虎的目光,最后,他看到了满地的鲜血。
白无辛跪在那片鲜血前。
他满手鲜血地跪在那片鲜血前,呼吸粗重,头晕目眩,最后脑袋重重磕在地上。他跪伏着,发出和现在一样的,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他身后是滂沱的大雨,和民众的欢呼。
他淹没在雨水里。
空中是厚重的乌云,是久违的甘霖。
白无辛猛地睁开眼。
他大口大口喘息着,整个人已被冷汗打了个透湿,脸上全是泪水。
“白无辛!”
有人叫他。
白无辛艰难地把目光转过去,看到了陆回。陆回穿着黑色卫衣,兜帽罩住了脑袋,身上没有什么麻布袍子,他完完整整好好地站在他面前。
床头的灯不知什么时候开了,暖黄的光把陆回担忧的神情和血红的眼睛都照得很亮。
白无辛立刻抓住床边栏杆,一下子起了身来,扑上去,抱住了他。
陆回接住了他,把他抱紧。
白无辛在他怀里嚎啕大哭,哭得刺心刺骨声音沙哑,呜呜嗷嗷地喊。
陆回哄小孩一样轻轻拍着他,什么也没说。
-
白无辛哭了半天才平静下来。
他平静了,但没完全平静,从前的事后劲儿太大了,他还一抽一抽地,哭得直打嗝。
连着边抽噎边打了十几个嗝后,白无辛终于开口了:“陆回。”
“嗯?”
“我有点,嗝。”
白无辛在他怀里给自己拍了拍胸脯,说,“想吐。”
陆回:“……”
“我真要吐了,”白无辛说,“宝贝,救我。”
两分钟后,陆回背着他去了最近的厕所。白无辛去了最里面的隔间,抱着马桶,真情实感地吐了。
他没关门。陆回就站在门框边,手扶着门,俯着身,关切道:“没事儿吧,怎么还吐了?”
“负荷了……”
白无辛气若游丝,扶着马桶,一脸虚弱地侧头道,“不是我说,真没有他这么做人的,谁家好人能把两千多年的事儿几个小时就全塞脑子里边啊……能不吐吗……”
秉着让他迅速回归的精神,阎王爷不止把那些前世过往给了他,是把这两千年来所有的一切都给了他。
两千年的事几个小时就塞完,不吐才怪。
陆回心疼他,问:“给你叫个医生吗?”
“不用了,睡一觉就行。”
白无辛伸手从旁边的纸抽上抽了一点儿纸,擦擦嘴,丢进马桶里,盖盖子冲了水,回头就往前一扑,抱住了陆回一只腿,牛皮糖似的挂在他腿上,哀嚎:“老婆,我头疼……”
陆回一脸无语,低身捞了一把他的胳膊,蹲下去,把他抱进怀里,道:“你能不能别一回来就乱七八糟地喊。”
白无辛说:“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乖乖,我是真的头疼,没跟你闹。”
“我知道。”陆回说,“别动,我抱你回去。”
“不行。”白无辛说,“你先亲我一口。”
“……别闹,行不行?”
“谁跟你闹了,你都二十年没亲我了。”白无辛说,“你没爱了是吧?”
陆回无语。他长叹一声,低下身去,亲了亲他的嘴角。
白无辛心满意足了,哼哼唧唧地张开手,让他抱自己回去。
陆回低下身,把他横抱了起来。白无辛顺从地往他肩膀上一靠,闭上眼,哼哼唧唧地说:“你都二十年没抱过我了吧?”
陆回说:“闭嘴睡觉,眼睛都睁不开了,还瞎贫。”
白无辛哼哼笑了。
陆回抱着他走到洗手台前,半蹲下来,把他抱得缩了缩身。
“别动,手伸一下,我给你洗手。”陆回说,“洗完手就抱你回去。”
白无辛眼皮都没动一下,闭着眼就乖乖把手伸了出来。
洗完手,陆回抱着他回了病房,把他放回到床上。
白无辛拉了一把他的袖子,说:“你今晚上能不能拉着我手?”
陆回毫不犹豫:“可以。”
白无辛半睁开眼,看着他笑了:“你都不问我为什么?”
陆回说:“不说就不问。”
“你这人老样子诶,老头似的,没意思。”
白无辛抬高手,刮了下陆回的鼻尖,说,“我就喜欢你这没意思的样儿。”
陆回睨他:“夸我跟骂我你能不能挑一个干?”
白无辛又嘿嘿笑了,说:“明早儿我能不能吃小笼包跟小米粥?我还想要个卤蛋吃,我好久没吃鸡蛋了。”
陆回点头:“知道了,去给你买。”
白无辛说:“买两份,你跟我一起吃。”
陆回叹气:“知道了。”
白无辛咧开大嘴朝他乐了。
鬼不是不能吃东西,想吃还是可以吃的,他们属于那种不吃死不了吃了也没用的物种。
鬼吃到肚子里的东西会被灵力消耗掉,但灵力不会因此有什么长进,所以吃了也是白吃。一般来说,吃饭浪费时间,地府事务还多,没有鬼差会吃饭的。
偏偏白无常谢必安——白无辛他是个奇葩。如果没有什么急事或者大问题,他一天三顿基本顿顿不差,顿顿都变着花样吃。
阎王爷说他从饥荒里出来的,一辈子没吃过好饭,跟饿死鬼差不多,想多吃也可以理解,反正他兢兢业业地好好工作着呢,多吃点就多吃点呗,地府又不是供不起他。
黑无常范无救——陆回更是个没救的白无辛主义者。日子一长,他比白无辛本人都了解他的胃,往往是白无辛第二天中午临到饭点才拍板决定吃什么,陆回就把饭买来放到他跟前了。
白无辛想到这儿,打了个哈欠,问陆回:“明儿中午我吃什么?”
“麻辣烫,加魔芋丝加海带加你那老十几样,重辣多醋,麻油多加,放花生碎,麻酱两大勺。”陆回说,“但你现在吃不了,所以明天中午还是香菜粥再来屉饺子,医生不让你吃辣的,再忍忍吧。”
白无辛撇撇嘴,不太高兴,说:“我想吃,你吃给我看也行,你买一碗来。”
陆回:“不行。”
白无辛:“为什么啊!”
陆回说:“我一买回来吃给你看你就馋,你一馋你就有一百种办法缠着我让我给你吃。我如果不同意,你还有一百种方法在我眼皮子底下偷吃,所以不行。”
“……”
白无辛无言以对,只好愤愤拉起被子:“睡了!”
陆回:“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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