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找小二要了酒水和饭菜,狼吞虎咽的塞着吃了。
“……诸位最近可曾听说西北驻军主帅在北疆战死一事。”
“听说了听说了, 那裴将军不过而立的年纪, 驻守西北十余年战功赫赫, 奈何天妒英才,英年早逝啊。”
“可惜, 可惜。”
“听闻京中裴府已经挂起了白幡,满府上下,无不哀恸。”
一旁裴玄铭正安静喝酒,闻言蓦然一口酒水喷了出来, 浇的满身都是,不可置信的看向另一桌讨论的赶路人。
两旁手下连忙放碗去给他擦拭,手忙脚乱围做一团。
裴玄铭一把抓住其中一个手下的衣领,愕然的低声问道:“我是什么时候死的?”
手下茫然:“将军,不是你自己同副将说,给将士们吩咐下去说你死了吗?前几日明姝小姐和副将已经扶您的棺木回西北了,您放心就是。”
裴玄铭:“……”
裴玄铭的神情有片刻的呆滞,看上去又茫然又无助,整张脸都充满了疑问。
“我只是同他二人开个玩笑,他俩没听出来吗?”裴玄铭匪夷所思道。
“我就算不死,下个命令传达下去,命西北驻军即日起撤离北疆,有人敢不听吗?”
为首的骑兵语气沉痛道:“可您已经死了。”
“还死的满城皆知。”
裴玄铭:“……”
“过不了几天,陛下给您追封的谥号大概就要下来了,您到时候不妨看看喜不喜欢,不喜欢的话您再活过来同陛下说就是了。”
裴玄铭冷笑一声:“所以我还得还个阳是吗?”
“那倒也未必,万一您喜欢那谥号呢。”
裴玄铭忍无可忍:“自己动脑子想想,李彧他能给我起什么好听的名字!”
裴玄铭:“……所以如今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本帅死了,只有本帅不知道,对吗?”
“……对。”
裴玄铭抓起手边的碗筷,险些拍到他身上:“本帅重伤没及时打听到消息也就罢了,你还知情不报?!”
“是属下失职。”骑兵队长低头认错,只是肩膀颤抖,仿佛在极力忍笑。
裴玄铭花了片刻消化这个消息,然后慢慢思索着道:“这倒也是个好事。”
“若是我的死讯天下皆知,不就更有利于我们行动了?”
裴玄铭拍了拍手下的肩膀,表示按计划行事,不再追究了。
正说话间,官道旁来了第二队神采奕奕的人马。
那行人皆是皮甲加身,坐下高头大马,十分张扬,一行约十来个人,人数并不多,但场面却十分气派,远远的就有下人赶到前边来开路。
裴玄铭微微蹙起眉心,为首那人穿的是武将的官服,看样子品级还不低。
他身形略微往后靠了靠,将面容隐没在阴影里。
店小二快步上前,陪笑着同来人坐下的小厮说了几句什么,下一刻鞭响如惊雷般炸起来。
“放肆!我家大人乃西北驻军主帅,岂能容你这般怠慢?”
酒舍里所有人的目光登时全集中到了为首那人身上,只见那是个蓄着胡子中年人,武将身形,通身甲胄气派至极,眼型微微上挑,无端的显得有些傲慢。
裴玄铭张口结舌了一瞬,心道这位是西北驻军主帅,那我是谁来着?
哦,险些忘了,本人已死。
众人皆是倒抽一口凉气,议论纷纷。
“裴玄铭不是已经死了吗?”
“此地离西北不远,难道是借尸还魂?”
“兄台,你身上可带糯米和辟邪符了?借我护身一下。”
裴玄铭艰难的扶住额头,尽量让自己的尴尬显得不那么明显。
随同他回京的几个轻骑兵各个眼观鼻鼻观心,低着头仿佛自己不存在。
马背上的那位西北驻军主帅终于听不下去了,大喝一声:“放肆!”
“本帅乃皇上亲封的西北驻军新任统帅!岂容尔等在这里闲言碎语!”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连忙起身下跪叩拜。
裴玄铭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他低头盯着酒杯里的水波,不觉轻轻笑出了声。
李彧还真是急不可耐,他的死讯估计刚传到京城,还没在众人嘴里捂热乎,李彧就立刻派了旁人接手裴玄铭的官职和兵马。
裴家一门,世世代代驻守西北,从未假手过他人,说是西北驻军,其实跟裴家自己练的兵没有太大区别,只是以往的裴家家主多受当朝天子赏识重视,忠心耿耿,从未有过异心。
君臣之间的分歧,是从裴玄铭和李彧这一代才出现的。
李彧想把西北兵权从裴玄铭手中拿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原先苦于没有原因,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替代他罢了。
如今裴玄铭战死的消息一出,简直天助李彧,他便立刻迫不及待的将自己人打发到西北来了。
裴玄铭嘴角挂着冷笑,仰头将剩余的酒水喝了个干净。
末了将酒碗重重在桌上一放,吩咐骑兵道:“走,上路。”
“可是将军……”
“别喊我将军,路上再说。”裴玄铭低声道:“朝西北方向折返一点路程就是了。”
骑兵队长看着他凉薄淡然的眼神,瞬间心领神会,他跟随裴玄铭多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一行人快速起身,朝西北方向折返了一两里地的距离。
西北驻军新任的主帅正是那日在朝中,自告奋勇要为李彧排忧解难的那名武将,此人姓赵,单名一个虎字,裴玄铭去世消息传到京城的当日,他白天放出豪言壮语,夜里就被封官,第二日清晨直接上路远赴西北。
一连串消息砸的赵虎又惊喜又茫然,一跃升为西北驻军主帅的喜悦远远超过了他潜意识里对于陛下此举的疑虑。
人逢喜事精神爽,第二日他便意气风发,直接赴任西北。
“走。”赵虎带领手下休整完毕后,上马再度朝官道更远处疾驰而去,很快消失了身影。
……
谢烨已经很久没有被人从床上放下来走动过了。
那日之后,李景辞隐去了所有之前的温情和愧疚,到底暴露了他占有偏执的本色。
谢烨被他用铁索绕过双腕,一路捆缚在了床头。
他那日被李景辞险些掐死,因为受惊太重,一连大病数日,床帐内虚弱的咳嗽声不绝于耳,伴随着铁索碰撞的声音,既令人心生怜悯,又很难不浮想联翩。
李景辞凌虐欺负他的次数也逐渐变少了起来,大概是谋反之日将近,无暇顾及了罢。
谢烨并没有精力去思考这个问题,事实上白天和黑夜对于他来说都没有了概念,整日昏沉,只有在李景辞光顾时,他才会露出点惊慌和战栗的情绪。
夜色深沉的伸手不见五指,殿中未燃灯火,一片漆黑。
有人坐在床头,轻手轻脚的解开了他腕上的束缚,“哗啦”一声,冰凉的铁链从他手腕上脱落下去,谢烨猛然惊醒过来,只见李景辞正微微含笑,坐在他身侧。
他的笑意很古怪,充满了异常感。
事实上李景辞今天这个坐在他床头的行为就很少见,平时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大步进殿,掀开被子再扯开谢烨的衣袍,直到谢烨被他粗暴的动作给干的疼醒。
“我今天有个好消息要带给你。”
李景辞温和的伸手抚过他的长发,指腹摩擦着谢烨的嘴唇:“想不想听听?”
谢烨冷淡的闭上眼睛,似乎没有兴趣。
尽管被解开了锁链,但他的手臂因为太长时间的捆绑已经有点僵硬了,仍然维持着那个被迫举过头顶的姿势。
李景辞顺势捞起他的手腕,放在唇边亲吻了一下,然后翻身上榻,挤在他的身侧,伸手搂着他,强迫谢烨整个靠在他怀里。
“裴玄铭死了。”
这话声音很轻,带着无尽的恶意落在谢烨耳朵里,仿佛石子被投入平静的死水里,骤然溅起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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