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地址发我,我开车过去。”
去医院的路上,我想了很多。
江荆有三个兄弟姐妹,江峰突然倒下,江家一定会一团乱麻。江荆尤其和那两位同父异母的哥哥姐姐不和,如果他们盯上江荆手里的公司,有意排挤他,失去了外公的支持,他未来一段时间一定会过得焦头烂额。
我不为江峰可惜,我只担心江荆。我们两个好日子都还没过几天,现在的我好像惊弓之鸟,害怕所有突如其来的变故。
到了医院,找到休息室,推门进去没看到江荆,先看到一位眼熟的高挑的女士背影。
她抱着胳膊站在那里,仍旧是黑色西装和优雅的低盘发,只一眼,我便认出是江荆的母亲宋筝。
宋筝闻声回头,我猝不及防撞上她目光,脱口而出:“阿姨好……我来找江荆。”
她见是我,疲惫而紧张的神情稍有舒缓,点点头说:“江荆去拿报告单了,进来坐吧。”
“……我在这儿等他就好。”
宋筝穿了高跟鞋,和我差不多高。我们两个就这样面对面站着,气氛一时有些僵硬。
半晌,她开口问:“江荆他爸爸的事,你都知道了?”
我拿不准她的意思,点点头:“嗯。”
她露出很淡的微笑,说:“看着自己痛恨的人落到这个下场,心里有没有好受一点?”
“……”
就算我否认,她也不会相信。
好在她不打算逼迫我回答,淡淡移开目光说:“没关系,和你同样想法的人有很多。因果报应,有时候不得不信。”
为什么,听她的语气,她好像并没有多么难过?
气氛再一次变得僵硬,宋筝笑笑,换了话题:“这段时间,你和江荆在一起吗?”
“嗯。”我点点头,诚实回答,“我搬去和江荆一起住了。”
“以后,应该不会再有人阻拦你们了。”
“您……”
“江荆最需要母爱那几年,我对他缺少关心,他嘴上不说,心里一定对我有埋怨。这段时间,我时常想起他对我说的那些话,明明,在他刚出生的时候,我只期望他幸福快乐,而现在,他比我预想中成长得好很多,我似乎,不该再对他有更多的要求。”
宋筝望着我的眼睛,目光流露出只属于母亲的温柔。
“江峰做的那些事,我代他向你道歉。如果他还有机会出院,我会和他一起,亲自去你父亲墓前赔罪。”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同时,我身后的房门再一次推开,江荆拿着报告单走进来,我回过头,刚好遇上他的视线。
江荆脚步顿住:“你来了。”
我说:“嗯,我来接你。”
“等我一下。”
他走过去,把报告单交给宋筝。
宋筝说:“既然小谈来了,你就先走吧,这里有我,不用担心。”
江荆点点头:“我爸醒来的话,给我打电话。”
“好。”
江荆回身走到我身边,牵起我的手:“走吧。”
房门关上之前,我用余光回看,宋筝仍然静静站在那里,望着我和江荆的背影。
天已经黑了,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风,初春的夜寒意袭人。
我和江荆坐在医院外面的长椅,他沉默不语,我也不知道说什么。过了很久,他问:“带烟了吗?”
我摸摸口袋,掏出皱皱巴巴的半包烟,和打火机一起递过去。
江荆不许我抽烟,这半包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了。
他接过烟盒,抽出一根,想了想,问:“你要么?”
我问:“我能吗?”
江荆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最后无奈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我的话?”
我小声:“我是被你念叨怕了。”
身后的医院大楼灯火通明,照出江荆朦胧的轮廓,我就着他的手点燃嘴里的烟,深吸一口,淡青色的烟雾随着吐息弥漫,愈发模糊了江荆的眉眼。
我问:“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江荆望着前面,回答:“搬去加州之后,一个人太寂寞了。”
“没想过、培养一点别的爱好么?”
“有。开公司、赚钱。忙的时候,就不那么想你了。”
现在说起那时的事,他好像终于释怀,不再像刚回国的时候一样,那么怨恨和咄咄逼人。
“我现在很庆幸,赚了足够多的钱。”他转头看我,在昏暗中望着我的眼睛,“比方说,遇到现在这种情况,我可以不用担心分不到家产,变成一个落魄富二代。那时候,就真的需要你养我了。”
他似乎想让气氛轻松些,牵起嘴角笑了笑。我配合他露出笑容,说:“那我也愿意。”
“我爸他……是个很有野心、很会伪装的人。在我知道你父亲的事情之前,我一直以为,他只是商人重利,不至于那么坏。”江荆垂着眼帘,语速很慢地说,“我没有感受过那种、温馨的父爱和母爱。在我五岁的时候,我妈生了我弟弟,她对弟弟的关心,比对我多得多。”
“江荆……”
我搭住江荆的肩膀,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轻轻握了握。
他点了烟,却只是夹在指尖,任由那一点火光在夜风中颤动,许久,抬起头,轻轻笑了笑:“快要三十岁的人,还在耿耿于怀小时候的事,很可笑吧?”
我摇头:“不,不是。”
“你好像也很少讲,自己家里的事。”
“我没什么可讲的……我家很普通。我爸以前是大学教授,我妈是退休医生。”
“他们对你,一定很严格吧。”
“嗯。小时候犯了错,会让我罚站、面壁思过、写检讨书。”
江荆笑笑,抬手摸摸我的头发:“难怪,长大后的谈蕴,这么叛逆。”
一阵风迎面吹来,把烟雾吹进我的鼻腔,我低头咳嗽,江荆掐灭手里的烟头,说:“起风了,回去吧。”
…
第二天上午,我陪江荆一起去医院,江峰还是没有醒来。
站在特护病房的巨大玻璃窗外,我静静看着里面躺在病床上的男人,每次出现在我面前时总是傲慢可鄙的人,此刻面容模糊,氧气罩遮住半张脸,头部和露在外面的手臂,包裹在厚厚的纱布之中。
痛快吗?倒也不。
看着江峰,我想起我爸生命最后的那段时间,也是这样浑身插满针管,一动不能动的躺在病床上。不同的是,胃癌晚期患者要痛苦百倍,止痛药和镇定药几乎无法起效,偶尔清醒的时候,他只会反复重复三个字,“让我死”。
痛苦的回忆侵入脑海,我胃里忽然一阵翻涌,快步转身离开病房。
江荆跟上来:“谈蕴。”
我走进洗手间,撑住水池,弯下腰剧烈干呕。江荆跟进来,扶住我的手臂,问:“怎么了?”
我摇摇头。过了一会儿,那阵恶心的感觉稍有减缓,我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洗了把脸。
“哪儿不舒服,还好吗?”江荆问。
我说:“没事……突然有点恶心。”
“下楼让医生看看。”
“不用,就是、想到以前的事,条件反射,不太舒服。”
这次江荆终于听懂了。
沉默片刻,他说:“我陪你去休息。”
“嗯。”
还是昨天的休息室,今天宋筝不在。
我坐在沙发上,缓了一会儿,问:“阿姨呢?”
江荆回答:“去见律师了,现在很多事需要她出面。”
“哦……”
“你好点了吗?”
“嗯,好多了。”
“要么、我先送你回家吧?”
我摇摇头:“没事。我在这儿休息一下就好。”
话音落下,护士敲门进来,问:“江峰先生的家属在吗?患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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