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了个好儿子。”聂徐川不知想到什么嗤笑一声,“周围监控什么情况?”
“查了,但是这边是老城区,除了街口那边其他的可以正常使用,其他的都坏了。”
“欧阳,你去联系交警查车站火车站机场以及各个高速收费站的情况,他儿子的作案嫌疑很大。街口的监控也调出来,不能马虎。小广你去联系现场周围的废品回收垃圾处理站之类的,寻找剩余的尸体和凶器。”
“你,跟我走,那父子俩还得接着查。”
时归一只手正卷着白大褂的袖子,突然被点到名时愣了一下,“我是法医。”
可能是没想到他还会反问顶嘴,聂徐川一时没想好理由口不择言:“法医怎么了?法医也得出现场。现在正缺人,咱支队谢黎得当男的使,其他人都得当畜生使明白吗?”
被点名的谢黎白了他一眼,默默诅咒聂徐川这个活畜生一辈子找不到对象。
散会了,时归跟在聂徐川身后出门,听见皮鞋踩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走到连廊僻静处,前面人忽然转身停下。
“说说吧,今天为什么又迟到了。”
“住得远。”
聂徐川低头看他,柔和的阳光从半扇窗沿透过,在时归白皙细嫩的颊边落下一片影子。他双眼皮褶痕很深,即使垂下眸子也能看见眼皮间那道浅浅的深色。
他今天换了件毛衫穿,白大褂里掩藏着单薄挺直的脊背线条,像纤细脆弱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那件设计朴素颜色简单的毛衫聂徐川很熟悉,一家低调奢侈的国际私人定制,他妈妈有段时间疯狂迷恋那个牌子,家里大大小小的包装盒摆了一地。
而时归这几天的衣物无一不来自于此。
少爷做派。
聂徐川最看不惯这些来基层浑水摸鱼混两年资历又回去高升的官场风气,自然不会惯着,没有在会上骂已经是给他留了几分面子,因此言语间也十分不客气。
“时归是吧。我不管你是谁你的上面又是谁,你是省厅来的还是部里来的都不关我事,你只要在我队里一天,就得守队里的规矩。事不过三,再有下次,你就从刑侦支队给我滚出去,听懂了么?”
寂静的走廊里还回荡着聂徐川低沉的尾音,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办公室里听墙角的实习生大气都不敢出,出门上厕所宁愿憋一会,也不想在聂队发脾气的时候暴露自己。
但时归还是和上次一样,微微点头,答了声“喔”。
聂徐川像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憋闷。
这人到底他妈什么来头,这么狂。
看在这小子验尸痕检的技术暂时还挑不出什么毛病的份上,聂徐川也点到为止了,强迫自己将注意力回归到案子上来。
“走了,再去查一趟刘香凝家。”
“等等。”时归忽然出了声,清冷透亮的声音在走廊里幽幽回荡,“这个月工资什么时候发?”
??
聂徐川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山雨欲来的表情中都是你他妈再挑衅试试看呢?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触怒了聂徐川,时归低低叹了口气,想着肩上两朵小花的刑侦支队长不会去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吧。
“走吧。”时归不再耽误,从被聂徐川挡住的另外一边走廊快速穿过,冰凉的指尖在摆动间不小心触上他的,说了声抱歉。
门外是对峙般的暗流涌动,门内却是实习生的无声爆鸣——我草!哪里来的天选叛逆打工人,上任两天迟到两次被领导骂完还打听工资,真·超绝钝感力的小哥哥一枚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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澜江的水从不结冰,奔涌的江流将南川市拦腰截断。江北是老城区,筒子楼边的巷子里到由于环保政策而不断外迁的厂房间每天往返着数以万计的摩托车和小电驴。江北的下水系统过于老旧,逼仄的巷道间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怪味,刚从南区穿过来的人总捂着鼻子走一段,直到在强大习惯的逼迫下无法感知。
局里宽敞的SUV根本开不进这狭窄的小巷,刚在巷子口一停下,刚送完孙子上学的大爷大妈便纷纷侧目。
“好像这事儿还没完,警察又来了。”
“造孽啊,本来我家房子都要卖了,方家那婆娘一死又要跌价了。”
聂徐川对大妈们的闲谈充耳不闻,拽上时归笑吟吟地迎上去,时归被他拉得一个踉跄。
“哎哟,您认识刘香凝啊,平时一起打麻将的吗?”
“不不不不不不,不熟不熟,就是打牌偶尔碰见。”电线杆子旁边站的大妈连连否认,生怕扯上什么关系,瞄了一眼旁边的警用SUV,“你们,是警察吧。”
“哎,小警察,领导打发出来看看现场。”聂徐川毫无愧色地顶了时归的身份,他仿佛有一种迅速融入周遭环境的能力,这是在基层摸爬滚打过多年积累出的经验和感觉,上到南川表彰的纳税大户优秀人民企业家下到跨江大桥下边儿要饭的。
简而言之,不管对方是什么人,反正他聂徐川一定是自己人。
你来我往了几句,大妈们逐渐放下了防备。
“刘香凝是不是身体不太好啊,怎么年纪轻轻就不工作了?”
要卖房的大妈啐了一口,“我呸,她就是一懒婆娘,在家啥也不干,仗着她老公挣几个钱整天耀武扬威的。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还经常把些不三不四的带家里去。”
“比如呢?”
时归一开口,闲聊的气氛瞬间被拽到了冰冷的审讯室,大妈们好像突然反应过来对面站的还是警察,话到嘴边欲言又止。
“啊……这……”
聂徐川一揽时归的肩膀,仿佛来之前的芥蒂都不存在似的:“嗨哟,这是我们新来的一小弟弟,别跟他一般见识。”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瓜子儿,“来点儿来点儿。”
时归十分不习惯与人肢体接触,但手臂一直被人紧紧箍着,只好僵硬地立在那儿一动不动。
大妈拿了瓜子儿,一边磕一边儿口水纷飞地打开了话匣子:
“刘香凝是南川底下县城的,刚来打工穷得要命,带着孩子就在这旁边租房子住。后来他老公干上货运就发了财,这房子也是那之后买的。”
“真不是东西,刚搬来的时候看她带孩子不容易,我们这些街坊还偶尔给送点菜带着她抢点打折鸡蛋。上次让他老公给介绍介绍工作还推三阻四的。呸,没良心的。”
聂徐川嘴角边挂着一抹笑熟练地拉着家常,那股质问的强硬感仿佛只是时归的一场梦。
“那他儿子怎么不学好了,我妈从小就跟我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高中一毕业就给我赶出家门了。”
“嗨,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只能打洞,就他们俩初中都没念完还指望生出个金蛋来啊。”大妈终于在这个话题上压过了刘香凝一头,显得十分激动,“上次我去接孙女,看见他们在升平路那边混,啧啧啧……”
“升平路?”
看着时归一脸茫然的样子,大妈互相看了一眼挤着眼笑了,“小伙子没谈朋友吧,今年多大啦?”
他学着旁边人的样子有问必答:“29。”
聂徐川讶异了一刹,他已经二十九了吗?看起来刚毕业大学生似的。
偏过头的一瞬间小巷里霎时风起——时归倏地垂下头眨眼,浓密纤长的睫毛半遮着眼睑,投下一片颤抖的阴影。
原来他的瞳孔是清透的深灰色。
“小伙子你给他讲,老婆子我可讲不出口。”
聂徐川咳了咳,“一会跟你解释。”然后又掏出把瓜子儿告别了大妈,抬脚就往现场走。
门口的警戒线还没撤,冰箱搬走以后那股挥之不去的腐臭味总算消散了不少。
时归踏进门,环顾一屋子的旧家具,发出疑问:“为什么她们会说刘香凝家里很有钱?”
“别看这一屋子破烂,这片最破的筒子楼穿出去就是江北最好的初中和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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