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升泰嘴角上扬, 又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 头也不回地开口:“出来吧。”
餐厅侧门忽然打开, 时归穿着一袭妥帖的西装从门内走出, 立柱的投下的阴影将他的影子融合在一起, 他脸上有一种难以掩饰的惊讶,但那种不可置信在一瞬间又化为了某种笃定。
聂徐川定睛看着时归,在他的印象里, 时归很少穿得这样正式,镶嵌了碎钻的领带夹将粗纹线条的深蓝色领带和衬衫固定在一起,深灰色的西装减弱了他身上少年的气质,增添了几分岁月的韵味。
“聂徐川,我知道你不可能与乔观合作。”时升泰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里发出精光,“交易,讲究公平。公平的前提,是手里都有对方想要的筹码。但是你想要的筹码,他没有。”
时升泰挥手让时归坐过来,侍者很有眼力见儿地加上一张椅子后就默默退出了餐厅,整个厅里变得空空荡荡,音乐仿佛都变得大声了些。
“要知道,一开始我可是恨透了你。”时升泰面不改色地轻飘飘地说出这句话,“我精心制作的白纸,被你先划上了几道。”
“可是后来,你也教会了我一个道理。白纸纯洁无瑕,那就有可能被任何人写上名字。所以,他得有软肋,这样才能牢牢握在手里。”
聂徐川一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时归的那些小动作怎么可能瞒得过时升泰的眼睛,但是时归越是想要逃,想要摆脱控制,这就越证明了时归的软肋,他想要自由,想要有聂徐川的自由。
“时先生,所以你的筹码是什么呢?”
“时归的自由。时归从此以后和我没有半分瓜葛。”
时归垂下的眸子瞥了时升泰一眼,被时升泰尽收眼底:“别急,你要看看他怎么选。”
聂徐川思忖半晌,这才抬眼望向时升泰:“我不明白,我这边有什么筹码可以等价交换的。”
“你有。”时升泰笃定道,他眼睛里略带笑意:“你不是已经暗示过乔观了吗?”
聂徐川和时归心中同时升起不好的预感。
“自从我坐上这个位置,穷尽所有心血与力气都在寻找一个继承人。我的弟弟软弱无力,还要自己的女人为他周旋。我一手带大的乔观,狼子野心却又谨慎踌躇,血液里的劣等品。还有时归。”
他的话到这里猛然间停住,岔开了话题问聂徐川:“你听说过夜莺与玫瑰的故事吗?”
并不想听聂徐川的回答,他便自顾自地开始讲述:“我第一次听,是给我弟弟念童话故事,王尔德就把他吓得哇哇大哭,真的是没用。夜莺听到大学生的日夜悲叹,用玫瑰刺戳破心脏,用死亡的代价为他换取了一朵红玫瑰。”
“如果我要这一朵红玫瑰,你们俩,谁来充当这只夜莺呢?”
聂徐川心头一紧,这老头的意思是,如果放时归自由,那么他就会用箍住时归的东西箍住他,让他不得不成为下一个夜莺。
旋转餐厅缓缓转动着,大约四十五分钟就可以转完一整圈,聂徐川来的时候面对着空荡荡的江面,现在已经能看到金融中心的边缘了。
聂徐川暗自紧握左手侧的包,“时先生,你当真以为我今天会什么都没有准备吗?”
时升泰瞄了一眼却不以为意:“就算你带枪了又如何,你们警枪不都是带编号的吗?你这一枪开出去,误杀合法市民,不用我给你戴上镣铐,你自己就得先给自己戴上了。”
“再说了,你来这里与我见面,事先没有向警局报备过吧。”时升泰自诩对人心的把握透彻,聂徐川如果够谨慎,今天的会面他便不会向任何一个人走露风声,这也正好达到了时升泰想要的局面。
人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总会做出最真实又最残忍的决定。
“你就不怕我和你鱼死网破?”聂徐川沉声道。
“我老了,不再喜欢腥风血雨的打杀了,但也总是给自己留足了后手。”
时升泰声音丝毫不见苍老,大权在握之后人们总是贪婪地妄图更多的时间,欲望如深渊一般吞噬着最初的人性。
“看到了吗,对面就是金融中心大楼,是面对江心塔108层,最好的狙击点。”
时归闻言瞳孔一震,瞬间想要起身却被聂徐川和时升泰同时抬手按住,“别乱动。”
餐厅慢慢旋转着,曼妙的音乐仿佛称为死神来临前的倒计时。
“时先生,我不信任对面的狙击手很正常,为什么就连您自己也会不信任呢?”聂徐川担心时归与他挨得太近会受到波及,但是时升泰没理由这样做。
忽然,聂徐川对对面狙击手的身份忽然有了猜测。
什么谈判,什么夜莺,都是假的。
他们所有人都被时升泰这个老头子耍了!
什么年老放权,什么继承人,他精心保养自己的一切,就连嗓音都不愿意染上一丝苍老的人,怎么可能会舍得放弃自己从烂泥地里爬到金字塔顶端后才获得的权利和地位?
聂徐川忽然笑了,抚上一侧的玻璃敲击试了试,“看来您对乔先生确实不放心。不知道他今晚,是否会掉进这个陷阱呢?”
时归顺者聂徐川手的方向看去,他们面前的这块玻璃与其他的玻璃隐约不同,在夜色灯光下泛着微微的蓝光。
“乔先生的确是有一手好枪法,闹市之中都能精准地一枪爆头。只不过他想不到,打穿这块玻璃,至少需要两枪。”
聂徐川拍拍时归的手背,暗示他放心:“今晚的主角不是我们。”
时升泰抬手喝了口水,露出袖口繁复的花纹,眼里不乏对聂徐川的忌惮:“你有几分本事,如果不能为我所用,将来必将成为拦路虎。”
“所以我今天,也带了点筹码,不知道您看不看得上了。”
聂徐川掏出一份资料,翻开第一页,那个笑容如山茶花一般的女孩便绽开了,名字那一栏为李佳。
但当聂徐川掏出另外一份资料,时升泰却再也坐不住了。
户籍资料上写得清清楚楚,李佳,曾用名——归佳。
“你竟然能翻出她来。”时升泰这话对着聂徐川说,但眼睛却毒辣地转向时归,“原来你也背着我干了不少小动作。”
“归佳女士原本是省厅鉴证科的法医,未婚,多年前被发现死于家中,割腕自杀。当时保存下来的资料寥寥无几,资料更是少得可怜,仿佛这个世界上都没有属于她的位置。”
时归不言语,盯住露出来的照片一角开了口,说出了他今晚的第一句话:“不是自杀。”
“什么?”
“她不是自杀。刀口的方向不对,小刀滑落的位置也不对。”
照片里的归佳面色苍白,浴缸里放满了水,左手腕伸出水面,血水顺着臂膀往下流,直到染红了整片浴缸,右手在靠近墙壁的位置,一把小刀醒目地放在靠壁的平台上。
就算泡在一缸血水里,也无法掩盖她那惊人的美丽,睫毛漆黑而浓密,双唇失去血色却给她徒增几分清丽,就在这种苍白里,眉眼间就与时归多了几分相似。
“这算是什么筹码?”时升泰一直以来平稳的情绪被打破,“这几张纸能够威胁到什么?”
“我一直在追查,省厅里到底有谁在掩盖一切?时归顺顺利利地进了鉴证科,又留下那么多任你们控制的把柄。但是你看,时归只需要一眼就能知道的不是自杀,却以自杀结案多年。”聂徐川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金融中心大楼,终于开口:“顺着查下去,是否能知道时先生最不想让人知道的某些瓜葛呢?”
时升泰笑了,“果然,你还是太年轻。在这局赌桌上,你的底牌亮得太早了。”
话毕,子弹击破玻璃的声音传来,玻璃闷闷的爆炸声传入了在场三个人的耳朵。
那防弹玻璃的材质极好,穿透力极强的狙击枪子弹也只是将其打出了蛛网状的爆裂,而未能完全穿透。
但是细看那爆炸点的中心,既不是聂徐川的方向,也并非时升泰所预料的对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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