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梦真按他说的晃了晃水母缸,果然是这样。
这次并没有停电,水母缸正常运转,制造出阵阵旋转的水流。
这只水母是什么时候死掉的?姜梦真盯着水母缸出神。
上次换水是在三天前,那时候还很正常。他严格按照饲养教程操作,按时喂食、换水、清理水母缸。
可是为什么,水母还是死掉了?
这次姜梦真不知道该问谁。
他在网上提问,收到了一些回复,别人告诉他,应该就是自然死亡。
他想起赵逍说过,水母的寿命很短,坚持活几个月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还会想起赵逍随心所欲地给自己讲水母的样子。他讲到自己在做的研究,讲水母的无性繁殖,讲他在清城的家里养了许多只桃花水母。
赵逍说其实所有的水母都有毒,只不过有些水母在进化过程中毒刺退化了,毒性可以忽略不计,对人类不会造成什么影响,而且还很好吃,比如海蜇,所以大家会说它没毒。
赵逍说他送的水母没毒,但姜梦真也不敢碰,害怕一不小心就摸坏了。现在水母死了,姜梦真徒手把死掉的水母捞了上来。
姜梦真曾在赵逍的公寓里读到过一本水母图鉴,是赵逍的导师出的书,赵逍也参与了部分编纂工作,见姜梦真感兴趣,就送给了他。
那本图鉴里夹着一张便笺,是一句赵逍手写的日文:
露の世は 露の世ながら さりながら
怎么翻译呢?
露水的世界,虽然是露水的世界。
这也许是一句歌词。
本想着查一下,但赵逍打电话过来问他晚上想吃什么,细密的雨点打在玻璃窗上,他匆忙去找雨伞,于是就忘了这件事。
新一年的入学式结束后,学校会举办各种迎新活动。姜梦真依然负责幕后,和几个不同系的人交换了联系方式。他虽然不喜欢和人打交道,但一般也不会拒绝同学的好友申请。
有个新入学的男生在活动结束后依然经常给他发消息:
“Makoto酱,傍晚的夕阳很美哦,你想要出来逛逛吗?”
“Makoto酱,你唱歌一定很好听吧。”
“Makoto酱,你喜不喜欢吃玉子烧?”
一些无聊的废话姜梦真通常是已读不回,至于那些邀请,回复的话也多是礼貌拒绝。
对方受挫后并不气馁,姜梦真只好再次回复:
[我有喜欢的人了,请不要再给我发消息了,可以吗?]
[抱歉,我只是喜欢你,以后不会再打扰你了。]
之后男生果然没再给他发过消息。
后来清理联系人时,姜梦真无意中发现那个男生换了一条签名。
露の世は 露の世ながら さりながら
露水的世界,虽然是露水的世界。
人生如露水般短暂易逝,颇有些超然物外的洒脱意味。
于是姜梦真搜了一下,发现这是一位日本诗人创作的俳句。他猜想这位诗人应该是个旷达潇洒的人。
直到看到这位诗人的生平简介。
他的一生坎坷多艰,少年时期被继母为难,四处流浪,临近暮年才娶妻生子,然而妻子所生的三男一女却先后早夭。
婚后第九年,爱妻也离开人世。
人生还可以比这更加糟糕吗?
可以。
晚年时,他的家中失火,所有财物毁于一炬,最后穷困潦倒,郁郁寡欢,染病去世。
这样的人是天生的诗人,他应该写诗去诅咒这悲凉的人生,去反抗这无可奈何的命运。再怎么震撼人心的诗句好像都不足以言说他的悲哀与痛苦。
他的世界充满狂风骤雨,滔天大火,短促的雷鸣电闪与永不消逝的滚滚浓烟。
可他只是把人生比作一滴露水。
姜梦真偶尔会遗憾,他没办法出现在赵逍十八岁到二十六岁的生命里,也没办法和他坐在同一间教室。如果东京才是他和赵逍初次相遇的地方,也许他会比现在更从容一些。
一转眼,他也即将毕业了。
一年的时间,其实很短暂。
他再次找到赵逍在水母图鉴里留下的那张便笺。
我知这世界本如露水般短暂。
然而,然而。
第19章
清城是一座三面环海的城市,气候与北海道相似,都有着分明的四季。
姜梦真虽是清城人,但对这座城市的归属感并不强。他自小生活在清城管辖范围内的一座小岛上,距离陆地有十几海里,岛上只有几个小村庄,常住人口还不到一千人。
小岛周边的海域是清城的外海渔场,住在这里的村民大多是养殖户,以渔业为生,每天起早贪黑,非常辛苦。姜梦真的父母也不例外。
从记事起,姜梦真就在奶奶身边长大,父母都很忙,没有时间照顾他。除了养殖,家里还在同时做一些海鲜批发的小生意,见同龄小孩都在上兴趣班,妈妈便给他报了钢琴班。
后来到了上学的年纪,岛上只有一所学校,教育资源落后,父母便送他去岛外上寄宿学校,每周回家一次。
那是一段被遗忘在角落里,不愿回想起的记忆。仅仅是因为性格内向,不爱说话,或者是在学校里没有朋友,又或者长得像女孩子,姜梦真承受了很多莫名其妙的恶意。被排挤、被孤立只是众多恶意里最不值一提的。
后来老师把这种情况告诉了姜梦真的妈妈姜柳,同他商量过后,父母又把他接回了岛上。
他在岛上唯一的学校里读完了小学,到了初中,就不得不去岛外。妈妈咬咬牙,送他去了环境更好但是学费高昂的私立学校,又在市区租了房子,让他不用再住校,还请了钢琴老师一对一辅导。家里四分之三的收入都花在姜梦真身上,但父母却没有过任何怨言,而是更加拼命地工作。
初二那年,父亲出海打渔时发生意外,被打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也是从那一年起,姜梦真开始害怕水,出现严重的耳鸣,不想再继续游泳。
然而姜柳却不愿姜梦真就这样放弃,因为教练说过他很有天赋,如果继续游下去,未来不可估量。不想让她失望,也不想让她更伤心,姜梦真又坚持了一段时间,可惜最后还是放弃了。
中考完的暑假,同学们大多会疯玩,出去旅游、或者在家打游戏,姜梦真依然每天雷打不动地练六个小时的琴。
家里不再做养殖,也不再批发海鲜,而是在市区开了一家烧烤店。
每天早上天还没亮,姜柳便去采购新鲜的食材,姜梦真就负责帮她搬运。
烧烤店开在景区附近的夜市,正值假期,许多游客慕名前来,每晚生意火爆。店里原本只雇了两个人,后来又招了一个兼职的大学生,再加上上完钢琴课回来的姜梦真,勉强够用。
忙碌了大半个暑假,临近开学,姜柳希望姜梦真好好休息,便不让他再来店里帮忙。
钢琴课下午六点结束,姜梦真从老师家里出来,打算在街上随便买点东西带回去吃。
已经立秋,傍晚却仍旧很热,周遭没有一丝风,空气稠密得令人无法呼吸。柏油路面被晒得发烫,与闷热的空气混杂在一起,世界仿佛密不透风的蒸笼。
姜梦真推着自行车停在小吃店门口,排队等待新鲜出炉的虾仁锅贴。拿出手机扫码付款的时候,看到姜柳十分钟前的一通未接来电,他上课的时候把手机静音了,错过了这通来电。
他回电话过去,等了一会儿,并没有人接听。
买完锅贴,他决定去烧烤店看看,店距离这里不远,骑车只需要十几分钟。
烧烤店的店面比较小,店里位置不够坐,便在店外支起帐篷和桌椅,远远望去,人头攒动,生意一如既往的好。
姜梦真在路边停好车,走过去,只见靠近店门口的那顶帐篷下面一片狼藉。
烧烤店晚上偶尔会有喝醉酒闹事的人,处理起来很麻烦。姜梦真心里一紧,赶忙跑到帐篷前。
桌子似乎被掀翻过,桌面上和地上有一大滩没干透的酒渍,打碎的啤酒瓶玻璃碴散落一地,还有各种食物残骸。
店里雇的兼职是个女生,正拿着扫把弯腰打扫。
“思思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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