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果想要睡就睡,还有精力就来帮我拍文件,一直盯着我看不别扭吗?”
莫安摆摆手,无情地将我抛弃:
“那我回去睡了,再见。”
等我看完后天已经亮了,我站直身体狠狠地抻拉关节,听到身体各处发来哔哔卜卜如同肥皂泡沫破裂的清脆声响,忍不住发出惬意的怪叫:
“哎哎哎嗯嗯呃——”
等下,莫寥还在睡呢!我立刻闭嘴,惊恐地扭头:还好,莫寥还没醒。他从昨天上床之后就没有再动过,不会在梦中驾鹤西去了吧……我屏住呼吸轻手轻脚走到床边,要去探莫寥的鼻息,手才伸出一半,莫寥诈尸般地回光返照,眼皮一掀两颗黑黢黢的目珠盯着我,吓得我赶紧手背到身后去:
“早!早上好!你醒了?”
“你没睡?”莫寥的眉头轻微地皱了皱。
“是啊,刚看完那些,”我指了指堆积在桌上和地上一摞摞凌乱的文件,“我现在要回所里看看光碟里的内容。”
“你先休息。”
最怕莫寥突然的关心,我连连摆手:
“不了不了我不累……”
“我的电脑可以播放,密码000000。”
既然莫寥都这么说了那我也不客气了,也好,少跑一趟何乐不为。莫寥并未再对我做出其他指示,下床出去外面洗漱了。
我还是头一回用莫寥电脑,之前看他的电脑屏保就猜测过他是不是爱打游戏,果然输入简单粗暴的待机密码后,满桌面全是花花绿绿的游戏图标——情理之中又意料之外的奇妙。不过也确实,莫寥这个年纪的男生哪个不爱玩游戏的,他那种冷冽迫人的气场总会让我忘记他其实才十八岁。
我将光盘放入主机自带的播放光驱中,有点担心这张十年前的光碟能不能读取得出来,啊,可以,这还是张DVD。
莫寥的电脑性能很好,短暂的加载过后,画面里出现一名身穿整齐警服、年纪不大的男人——正是我的父亲林智勇。
我有瞬刹的恍惚,那些一去不回的光阴,就像钝一支箭矢一点点磨穿我的身体,都说时光可以抚平一切伤痛,但我始终坚信有些事情是时光带不走的,看似结痂愈合的陈伤猝不及防地被揭开,露出这道崭新的、血淋淋的创口,我始终还像昨日父亲离开时那个愤怒、茫然、绝望、无助的十八岁少年,即使我和父亲有着极为相似的容貌,但我知道自己始终无法成为他。
影片中的父亲坐得笔直端正,双手平放膝盖上,背后是一面雪白的墙,表情平静地看着镜头,随后他微笑着喊我:
“小勇。”
“爸?!”
我爸竟然在跟我对话?!他竟然在视频中和我对话!我差点一脑袋扎进屏幕里,激动得止不住地全身颤抖,原来我爸没死!
“爸!你在哪里!”
“当你看到这段录像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人世了。”
“……”
“想必你拿到这张光碟的时候,也知道我是为什么而离开,我下面这番话,与这个案子无关,是说给你听的。”
父亲低下头搓了搓脸,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
“你知道爸爸嘴笨,不会说话,幸亏长得帅又能唱会跳才追到你妈妈的。我在结婚那天就对丽君说过,我这辈子最幸运、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娶到她。”
父亲提起母亲,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后来有了你和小妍,我知道在你们眼中我是一个非常不合格的父亲,尤其是你,你是哥哥,所以平时对你比较严厉,你如果记恨爸爸……”父亲嬉皮笑脸地扮了个鬼脸,“那也没办法啦。”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活泼的父亲,这是我从母亲口中才能了解到的父亲。
“开玩笑开玩笑,我虽然不相信有来生,但如果真的有下辈子,我希望再当一次你爸,下一次,我一定要当个负责任的好爸爸。”
“既然你能找到这张光碟,想必你也找寻到最后残酷黑暗的真相,不知道你有没有也成为一名警察?你总说长大后不想像我一样当警察,觉得我一点都不帅,但我想,既然你能看到这段录像,应该也从事相关的职业吧。”
父亲说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像松一样苍劲笔挺,立在原地,郑重地说:
“我相信此刻在看这段录像的你能够明白,纵使仅是蜉蝣撼树之力,有朝一日也能为蜉蝣所撼动,我所做的一切绝不是没有意义的,我没能完成的事情,希望你能够继续下去,你这个年纪应该也不想听爸爸讲什么大道理了。这段录像,看完你就销毁吧,如果让丽君和小妍看到,她们肯定会难过。小勇,你能够走到这一步,真的很不容易,但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因为你是我的儿子,是我的骄傲。”
父亲的目光坚定肃穆,举起手庄重地向我敬了个礼:
“310989号林智勇,汇报完毕!”
第64章
我把光碟收回CD盒,郑重地放到外套内侧的左口袋,让它紧贴着我的胸口。积年累月痛苦和迷惘在我的心脏上蚀蛀开一个空洞,曾经母亲的眼泪,妹妹的哭闹,让我怨恨怀疑过父亲,但更多的是不解。
得到答案的我,从今往后将不再茫然,只是从未设想过自己竟然会是以这样的方式得到父亲的肯定。原来早在十年前父亲就知道,我最终会踏上寻找他的路途,并且在这个过程中成为他。
我从电脑前起身,一转头,不知何时莫寥正悄无声息地坐在桌边,吓得我天灵盖差点掀起来:
“你你怎么坐在这里!”
莫寥平静地反问:
“这是我家,我为什么不坐在这里?”
呃,说得也是喔,不该这么问莫寥的。我把桌上的文件抱起一摞,莫寥问我要做什么,我说放回棺材里,思来想去还是放棺材里最安全,毕竟这么多年过去都没人发现,继续放着应该也没关系,又或者更极端些,反正我已经有备份,干脆把这些证据全部销毁一了百了以绝后患。不过烧掉这个处理方式有点极端了,我还是需要参考一下他人的意见:
“我想把这些文件烧了,你觉得呢?”
“随你。”
莫寥的回答有种薛定谔的敷衍,我真心没搞懂:
“……你是随口说的还是真心觉得要烧掉?”
“问问我姐吧,”莫寥把抽纸塞进我怀里,“在此之前,先把你的鼻涕擦擦。”
我吸了吸鼻子,只觉得脑仁发酸:
“我没哭。”
莫寥点点头:
“是,你只是着凉。”
我给莫安发消息她还没回我,又不好意思直接敲门怕打扰到他,于是我把手头的照片用图片转文字的方式全都扫描进文档里。十年过去,这些名单上涉及到的人员不知道现在身在何处,我打开搜索引擎输入一个刚看到的名字查询,如今已是一名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了。
怎么说呢,也意料之中。
“你去休息,我帮你录。”
我想缓和气氛,与莫寥开玩笑:
“照片都在我手机里,你可别拿我的手机充Q币啊。”
莫寥白了我一眼:
“随你。”
哎呀……这死小孩怎么一点幽默感都没有?
与此同时我脑海中劈过一道闪电,我遗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顾还!
昨晚忙了一宿光顾着保存证据,都无暇顾及跟我赌气离开的顾还。之前我们还从来没有产生过这么大的意见分歧,大多数情况下顾还是很听我话的,即使有时判断相左,也会心平气和地讨论过后,重新作出决定。
这次顾还却直接扭头就走,回想起他当时的表情,多少有点内疚和不忍,我也清楚顾还是为我着想,只是权衡利弊后无论如何我也必须和莫安走这一趟。要不打个电话给顾还道个歉,昨天我的态度对比起平时是真的冷淡敷衍,妈呀,越想越不是滋味,还得当面道歉才更有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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