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村庄后来便莫名传出,若小儿半夜啼哭不止,便会被谢宗主当作妖魔除去,只要一提起谢宗主名号,便可止小儿夜啼。”
台下一片哄堂大笑,燕纾眼眸闪了闪,微微直起身子。
——这件事他倒确实是记得。
那是谢镜泊最初几次独立出一些宗门委派给弟子的任务,原本一直平平稳稳没什么异常,那次回来后,谢镜泊却一连将自己关在屋里好几日。
燕纾当时觉得不对劲,但接连追问了他好几日谢镜泊都一言不发,只后来燕纾发现,自家小师弟所有的衣袍,都逐渐替换成了清一色、辨不出任何情形的暗沉玄色。
他后来断断续续终于从各种途径了解到当初的情况,但谢镜泊看起来似乎已恢复了平静。
此时燕纾犹豫了一下,到底往旁边瞥了一眼,只看谢镜泊依旧静静坐在原地,面具下露出来的半张脸喜怒不辨。
燕纾迟疑了一下,有心想要不着痕迹地说句什么,下一秒,便听那说书先生手掌一拍,又悠悠笑了起来。
“不过这般杀气腾腾的玉面郎君,也有柔情似水的一时。”
燕纾的动作一顿。
——刚才一打岔,把这件事给忘了。
旁边的明夷瞬息“呦”了一声,“哇,玉面郎君小师弟。”
不远处的姜衍折扇也不紧不慢地敲了敲掌心:“柔情似水……真是没想到啊,镜泊。”
燕纾沉默了一瞬,倏然扭过头,沉着脸又坐了回去。
他垂下眼望着台下兴致勃勃的众多听客,心中微微冷笑了一声。
——他操心这么多做什么,反正有其他“柔情似水”的人来帮忙安慰。
他闭了闭眼,听着楼下那说书先生继续兴致勃勃的开口:“近几年仙魔大战后,谢宗主以一己之力撑起这四大宗之首销春尽,殚精竭虑,日夜辛劳,却不想原是也有绿衣捧砚,红袖添香之时。”
台下发出一片激动的起哄声,燕纾眼眸微闪。
——绿衣捧砚,红袖添香……这有什么的。
他面无表情地坐在紫檀木椅里,心中忍不住想。
——小时候,谢镜泊也给他这般磨过墨,甚至在他因睡着被罚站时,还给他送过吃食。
……虽然那个罚站本就他拜托谢镜泊帮他盯着长老,结果那人压根没理他。
燕纾勉强把自己又哄好了一点,听着那说书先生继续开口。
“就说这谢宗主,不知从哪里无声无息地觅得了一位心上人,传言两人情感已颇为深厚,那心上人身子不好,夜间常咳,谢宗主便日日守在他身旁,甚至晚间也让他宿在自己的寝殿,好妥帖照顾。”
燕纾无声地冷笑了一声。
——好啊,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谢镜泊外间的寝殿竟然还住了旁人。
——难怪前几日谢镜泊总是不来找他。
他兀自生着闷气,没注意说书人这话哪里有些古怪,只揉了揉眼尾,不着痕迹地吐出一口气。
——没关系,他有谢镜泊专门为他留存下来的愿曦阁,四舍五入也算是宿一起了。
下一刻,他听着那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声音忽然高昂了起来。
“而且最主要的,两人情愫笃定,相知相恋,那心上人晚间常常梦魇,谢宗主每日在他神志不安时,便总以轻吻或轻抚来哄他入眠。”
“咯”的一声轻响,燕纾手中的杯子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他朱红色的眼眸紧紧盯着台上那说书先生,唇边的笑意不知何时已隐隐消失。
周围几道目光相继传来,燕纾倏然回过神,手指一松,那杯子应声落地,瞬间摔成几瓣碎片。
他轻轻地“啊”了一声,神情间似乎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蹲下身去捡,却蓦然低低地“嘶”了一声,下意识捧住手指。
“怎么了?”
旁边一直盯着燕纾神情的谢镜泊立刻上前一步,直接扶住燕纾的手腕。
穿着白狐大氅的人垂着眼没有说话,只下意识想将手抽回,却被谢镜泊不由分说紧紧拉住。
“别动。”
素白的指尖上缓缓渗出一点血珠,谢镜泊蹙眉托着人的手腕,先扶着人重新坐稳,又半蹲下来细细检查了一下,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
“还好,伤口不深,只是有些划伤。”
只是那素白的指尖上一点猩红到底格外碍眼。
谢镜泊接过姜衍递过来的一卷纱布,小心将血迹擦拭干净,动作熟练地迅速包扎起来。
他满腹心神都在燕纾手上的伤口上,没有注意到面前的人有些怔忡和无措的神情。
——刚才说书人说的那个……燕纾这回还真没有。
他抿唇,看着半蹲在他面前细细检查着他手指的人,神色晦暗莫名。
自从他回到销春尽,谢镜泊别说吻他了,连抱他一下都是勉强,神情间的冷漠与厌恶几乎不加掩饰。
也就是在他失忆后,谢镜泊神情才莫名缓和了些。
——但基本也都是燕纾主动或事出有因。
手指上微微一紧,燕纾回过神,看着谢镜泊已经收回手,有些担忧地仰头望着他,又低声重复了一遍:“怎么了?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燕纾怔了怔,别过眼,微微摇了摇头:“……无事。”
他低声开口,忍不住又咳了两声,感觉喉间的血腥味再次漫起,唇角却强行扬起一抹笑意。
“我们要不还是回去吧,九渊宗门事情这般繁忙,一直赖在这山下也不好……”
他一边说一边撑起身子,却冷不丁微微晃了一下,被谢镜泊瞬息扶住。
“燕纾?”
谢镜泊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神情间半是担忧半是无措地开口:“那些都是假的,我不是……”
燕纾掩住唇低下头,半张脸藏在白色绒毛的阴影间,衬的脸色格外苍白。
他想要勉强扯出一个笑意,唇角却恍若有千钧重,让他连平稳地开口都困难。
他难受的满身都是冷汗,眼前有些模糊,咽下满口的血腥气,心中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下。
——算了,他有什么好争的。
本就是一个将死之人,这几个月的时光本就算是偷来的,他竟还真的当了真,甚至还想要奢求那……许多。
——或者说若不是他这几个月的“胡搅蛮缠”,谢镜泊或许……早就能遇到更好的人。
燕纾眼睫颤了颤,努力挑起唇角试图让自己赶紧开口说什么,却感觉喉咙间一时沙哑的说不出来话。
“……没有,九渊说什么呢,我就是,咳咳一时有些累了,今日还多谢九渊陪我下山耽误这许多时间……”
他终于深吸一口气,仰起头开口,声音却自己听着都虚假。
他没有注意到楼下有人起哄般喊了句“您说了这半天,也没说这心上人到底是谁啊?”
他半身虚弱地靠在谢镜泊怀里,无意识紧紧攥着他肩膀的衣袍,恍惚间只想这般什么事也不再管。
忽然间那堂下惊堂木再次一拍,听那说书先生再次朗声笑道:“那心上人的身份……可就神秘了。”
“我如今也不得而知,只知那心上人一头及腰如雪长发,眸色深红,常着一袭素色衣袍,翩然若仙——”
他话音刚落,雅间内所有人都神情一僵。
只燕纾还昏昏沉沉靠在谢镜泊肩头,迷迷糊糊地想着谢镜泊这个心上人……怎么和他一样有一头可怖的白发。
——他也有,九渊为何……不能喜欢他。
直到对上姜衍惊疑不定的神情,燕纾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蓦然睁大眼,刚才一系列蛛丝马迹瞬间在脑海中串联成线。
——所以刚才那说书人描述的……其实一直都是他?
但这些细节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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