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利爪距燕纾咽喉仅余三寸时,忽然再进不了分毫。
二长老目眦欲裂地抬起头,却看一团同样黑色的魔气挡在燕纾身前,一瞬缠绕上他的手臂,忽然用力,将他整只手蓦然斩断。
二长老发出一声绝望的悲鸣,顾不得许多,捂着断臂狼狈向后退去,听着面前的人低低轻咳几声。
“……二长老年纪大了,果然记性不好。 ”
燕纾按着心口低低喘了一口气,微微直起身,似笑非笑地抬眼。
“灵力没了……不还有魔气吗?”
“那不是你们强行……灌给我的吗?”
二长老咬牙抬起头,忽然感觉周身威压再次一紧。
“当年师父发现你们非法豢养未开灵的妖兽,想要劝你们改邪归正,却被你们骗入魔阵……”
燕纾咬牙,声声泣血。
“当初你们这般对我师父,可有想到如今?”
二长老浑身如坠冰窟。
他在一片混乱间,看着燕纾忽然抬手一掌拍到胸口,淋漓的鲜血喷出时,掌心竟然也硬生生从肺腑间扯出一团黑色的魔气。
——剥离魔息。
二长老混沌的意识间竟然模糊地也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竟然真的有人能忍受蚀骨之痛……强行将魔息从经脉间剥离。
对面的人呼吸明显急促了几分,脸色苍白如纸,神情却仍旧分外平静。
他一点点抬手,周身魔气和灵力不要命般从经脉间溢出,形成无数冰棱,一道道猝然插进他周身大穴。
二长老后知后觉感受到一抹恐惧。
“你疯了,疯子……你不要命了!”
他嘶吼着大声开口:“你就算杀了我,你以为你还能活多久……”
“我知道。”
燕纾轻轻巧巧地开口:“我本来就不可能活了。”
四溢的魔气开始一点点顺着那封印的穴位回溯,二长老发出难以抑制的惨叫,迟来的恐惧与慌乱终于逐渐蔓延。
他再顾不得许多,体内的魔气全然爆发,周身血肉瞬间被魔气啃食成白骨,瞬间冲破燕纾鲜血设下的结界屏障。
“燕宿泱——”
血肉裹挟着白骨从魔气中挣脱而出,狞笑着朝他袭来:“若只有我一人,那我也定要拉你与我陪葬——”
燕纾足尖一点,身形瞬息后撤,忍不住微微皱眉。
——这些鲜血灵力铸成的冰棱实在还是……太脆弱了。
如果他的八万春还在……
燕纾抬手在身前立下一道结界,挡住面前逐渐暴走的魔气,无声叹了一口气。
可惜那八万春早就随着他坠崖,不知落到哪里、被谁捡走……
他心中这一念头刚起,忽然听到身后一阵清亮的嗡鸣声一瞬传来。
燕纾似有所感般下意识回过头,瞳孔瞬间不可置信地微微睁大。
一条通体萦绕着点点荧光的灵鞭划破虚空,轻柔地缠上他的手腕。
那灵鞭通身流转着泠泠清辉,九节鞭骨由冰髓淬炼而成,鞭身游动时泛起幽蓝光晕,恍若银河揉碎。
鞭尾微微翘起,在他指尖亲昵地蹭了蹭。
他的本命之器,八万春。
冰凉的触感从掌心间一瞬袭来,燕纾怔了怔,有些恍然地低下头:“你怎么——”
但时间已容不得他细想。
对面二长老几乎全身都已化作森森白骨,巨大的魔气一瞬将他整个吞噬。
不远处正极力突破那巨型白猫的姜衍瞳孔瞬间一缩:“师兄——”
但下一刻,一声悠然的轻啸忽然传来。
幽蓝的荧光划破虚空,银色鞭尾从黑雾间破空而出,一瞬将二长老半身白骨打散。
姜衍下意识松了一口气,又瞬间意识到什么,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望向旁边的谢镜泊。
“八万春是你——”
谢镜泊没有说话。
无尽的黑雾间,燕纾似有所感地同时回过头,透过无尽的黑雾与风沙,仿佛正对上不远处谢镜泊的目光。
他恍惚间听着谢镜泊低低开口:“……还你。”
燕纾垂了垂眼,一瞬蓦然笑开。
霜色发带应声而断,三千银丝裹挟着本命精魄轰然炸开,鲜血落到手中的灵鞭身上,九节鞭骨全都都化作剔透的冰魄。
白发垂落如月华倾地,染血的眼尾凝着冰凌,手腕一甩,鞭骨同一刻瞬息掠出,击破那血色冰棱,终于将二长老的身躯死死钉在半空中。
燕纾身子一颤,控制不住再呛出一口鲜血。
——灵力耗尽,经脉寸断……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八万春仿佛感应到主人濒临溃散的精魄,鞭尾轻轻一颤,竟绽出泣血般一道道赤纹。
森森白骨被收缩的魔气一段段吞噬,二长老在最后那刻,忍不住嘶声开口:“你会后悔的,燕宿泱!”
“你为了救他们牺牲你自己,你一定会后悔的——”
“你忘了当初你入魔的时候,他们是怎样的嘴脸,那些厌恶、躲闪,你甘心吗?你难道不恨——”
“我不恨。”燕纾垂下眼,低低笑了一声,目光缓缓移向远方。
“因为有人……更加爱我。”
他半身浴血,素白的指尖穿过虚空,在那团黑雾间轻轻一点。
“破。”
一瞬间,天地肃然一静。
紧接着,天地间忽起细碎冰裂声,仿佛九重天穹正在剥落。
翻涌的魔气骤然收缩,又在半空中瞬息爆裂开来,裹挟着摧枯拉朽之势席卷四野。
地面震颤间,有些弟子已下意识惶恐闭上眼,过了片刻,却听得耳畔响起清泠雨声。
有大胆的弟子颤颤巍巍睁开眼,看着那遮天蔽日的魔气在最后那刻,仿佛撞上一道无形屏障,如春雪遇阳般瞬息消融。
黑雾化作万千无尽秋雨,轻柔地落到他们身畔。
天光乍破,万春争鸣。
周围传来一阵阵劫后余生的惊呼,但谢镜泊却只通红着眼,一眨不眨抬头向上看。
半空中,燕纾胸前的衣襟已被他自己的鲜血染红。
他从前最擅长忍痛。
明明最怕痛怕苦,老天却偏偏玩笑般,让他成了个伤病不离身的药罐子。
他常年做出一副慵懒姿态,习以为常地将一身伤痛隐匿在插科打诨间,不露出半分异样。
如今却,再也忍不住了。
“好疼啊,谢镜泊……”
燕纾神志昏沉,无意识吐出一口气,身子晃了晃。
虚软的手指再无半分力气,微微一松,八万春连同他一起蓦然后仰,直直坠了下去。
谢镜泊眸色近乎猩红。
他身形一闪,再顾不得那妖兽的阻拦,任由那利爪一瞬割破血肉,毫无迟疑地向那身影奔去。
燕纾身影如断翼之蝶,在最后那刻被瞬息揽入怀中。
“师兄——”
怀里的人脸色苍白至极,沉沉合着眼,周身薄薄如纸片一般,随着坠落的动作滑落身侧的手骨无力偏向一边,几乎不堪一折。
——那是周身鲜血几近流尽造成的结果。
“没事,师兄……别怕,我接住你了……”
谢镜泊颤声开口,有些慌乱地抬手想要堵住燕纾口中不断溢出的鲜血,却只顷刻间,将自己的掌心一并染红。
他不明白,明明怀里的人浑身的鲜血几乎都已流尽,怎么还能吐出来……这么多血。
怀里的人呼吸几不可闻,过了不知多久眼睫终于颤了颤,有些疲倦地睁开眼。
“九渊……”
谢镜泊眼眸通红几近染血,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勉强垂下头勾了勾唇。
燕纾连呼吸都有些费力。
但他仍勉强提起一口气,微微侧过头,轻轻枕在他掌心,终于如往常般蹭了蹭,迟缓地餍足般一点点眯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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