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视线情不自禁的追随对方而去,发现他停在落地窗前,在那对夫妻面前坐了下来。 他觉得奇怪,又多看了几眼,直到听见同伴的呼唤才匆匆走开。
宋忱看着面前肉眼可见的苍老了许多的夫妇,没有第一时间开口。
之前谢亭柳向他转达了他们的意思后他最终也答应了,于是徐铭成夫妇便约他在这里见面。
方才他一进门,瞧见他们的身影,几乎认不出来。几天而已,却像是熬去了好几个年头。
孟雅兰从他出现起就注意到了他,她望着他刚张开口,胸口便一阵酸楚,鼻尖一酸,只得湿润着眼睛低下头,哽咽了一句“没事”。
徐铭成两鬓生白,眉尖烙有深深的倦苦。他轻轻顺着妻子后背,低问着寻常话:“……你们,是要回庭阳省了吗?”
宋忱“嗯”了一声。
“这几天……事太多了,我们都没来得及和你好好聊聊你就要走了。”
“没关系……以后还会有机会的。”
徐铭成喉头苦涩:“……宋忱。谢法医告诉我们了,这件事不能怪警方,你也不用自责。”
他缓了缓,这么多年过去,终于没了那么多的顾虑,能够重提旧事,“……你这次离开,应该也没有时间再回来。我和雅兰终究是要在这里待一辈子的。”
孟雅兰也轻声应着。
“宋忱。”他深吸一口气,又呼出,仿佛将蒙盖在心头已久的灰尘吹尽,“我们知道,我们对不起你们。我知道你不愿意听,但这些话在我们心里已经憋得够久了。……这次得知你来到了青怀市,我们本来对你答应和我们见面没抱太大希望,你怨我们也是正常的。毕竟,我们做的不对,对不起你的父母,更对不起你……”
宋忱眼睫微颤,敛下了眸子,默然。
他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记事了。
在他的印象中,他的父母与徐铭成夫妇从来都很要好,自他出生起,就一直有一位“孟阿姨”和“徐叔叔”陪在身边——直到他们家出事以后。
一场大火,带走了他身边的一切。他的家,他的父母,包括同楼层的众多无辜生命。
那天房间里有很多人,他醒来之后就被人轻轻推到那些人跟前。众人都是他没见过的,他望着他们,唯独能感受出来的是那些人对他眼神的闪避。
他茫然的在人群中寻找,最后终于在其中看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
“选好了吗?”旁边有人这样问他。
他不清楚这句话蕴含的意思,只不过下意识朝那两个熟悉的人靠近。但只是迈出了半步,那两个人却退缩了。
他们隐匿在众人之间,臂弯里抱着个婴孩,往后退进人群。碰上他迷茫的视线后,眼睛里含着他看不懂的感情,连忙又挪开了。
那一瞬他感受得到,他们和其他陌生人是一样的,不愿意也不敢接触他。
那之后,他真正被送入了孤儿院。
……
徐铭成继续道:“……那时候你的直系亲属都不在了,警方希望你能够得到抚养,可跟你有些血缘关系的人都不愿意。虽然我们清楚我们的选择不对,但我们那时候刚刚拥有了第一个孩子,真的太害怕了……”
那时候他们的女儿才刚出生不久,他们有太多的顾虑与担忧。
那场大火灾他们比谁都清楚,不是意外,是报复。领养了宋忱,就意味着可能会被犯罪组织盯上、报复,他们赌不起。
“……我明白。”宋忱放下水杯,望着水面微微漾起的波纹,一圈一圈,最终没入杯壁,成为平整的一块,如同镜面般清晰,“或许我小时候不懂,但现在我很清楚,你们没有义务抚养我,孤儿院也不算是个坏去处。不用愧疚,你们没有对不起我。”
多年郁结在心头的阴霾缓缓散开,徐铭成夫妇彼此倚靠着,红了眼眶。
……
离开咖啡馆时,天色已近昏暗。
街边的泊车位上停着一辆车。宋忱从咖啡馆出来,在台阶上站住。
眼前的街道盏盏灯次第亮起,由近及远铺出,灿若星河。看的次数多了,他也能辨识出青怀市街道的不同。这里的长街不比庭阳省街道两侧楼房的鳞次栉比,却盈满了蒸腾的热闹。
天边逐渐擦黑时,他感觉到停在他肩侧的人。
他再次望了眼青怀市的夜景,然后同身边的人说:“……走吧。”
贺连泽问:“其实明天再走也不迟……不跟他们告别吗?”
“已经道过一次别了。”宋忱摇摇头,喟叹一声,向那辆车走去,“走吧,回庭阳了。”
贺连泽静静的望着他的背影,几秒之后,抬步跟上。
就见路灯下两道人影逐渐拉长、渐渐淡去。
*
在宋忱去见徐铭成夫妇的期间,陆和锦被张钦叫去了办公室。
他走在后面,刚替对方把门掩上,就听张钦语气重重的喊了他一声:“你到底想怎样……!”
他在办公桌前站定,依旧以平直的声线回答:“我说过我不会去特案组。”
“你……!”张钦这回真的被气得说不出话,好半天,他做了几次深呼吸才压下火气,“陆和锦,你考虑考虑现实好不好?我知道你脾气倔,但这是关乎你人生的大事,——难不成你真就乐意一辈子待在这个小地方做警察?”
回答他的是沉重的沉默。
他凝视着陆和锦,内心五味杂陈,终究是气不过。
他从陆和锦进入公安局起就关注着他,自然清楚他的志向从来都不是这儿。他从来都心高气傲,怎么可能真的甘愿停留在此。
半晌,张钦叹息:“……我知道,你不走是有这里的原因。这里是小地方,警源是差了点,秩序也乱了点。但我不会连一个能代替你任职带领大家的刑警也找不到。……至于你的队员,他们有他们的发展空间,他们难道不希望你好?你好歹为自己考虑一下,这地方我来了就来了,反正我的一辈子也没剩多少了。我守在这里就好,你应该去属于你的地方瞧瞧。”
雄鹰本就是属于天空的,何必为野径绊住脚。
他们这把老骨头,就是为了托起放飞雄鹰,坚守后方而存在的啊。
张钦叹了口气:“你不用往自己肩上揽太多责任,青怀市还有我……再不济,你们队里不是还有季钰吗?他也能撑起一片天的。”
陆和锦沉默了很久,直到他说出这句话后,他才终于动了动。
季钰……吗?
或许其他的都有可能,唯独关于季钰的这一点,他可以确信。
尤其是当初季钰亲口说过的。
他和季钰大概有着莫名的缘分,同时进入公安局,同时加入刑侦队,又同时成为队长的候选人。也是因为这种缘分,他比其他人更早与季钰结识,然后成为朋友。
季钰的才能他自然知晓,所以当初候选结果明显偏向季钰时他一点也不意外。
但那天吃完饭,季钰突然跟他提起队长候选的事情。
他仍然记得季钰说出那席话时的神情:“……陆和锦,我不会做队长的。”
他感到莫名:“为什么?”
“一呢,我没有领导才能,比不过你。”季钰说,“二……”
“二呢?”
“嗯。”他没解释,只是又转向他,“想不想比一比?——我们两个人决定谁当队长。”
“怎么个比法?”
“简单。最原始、最自然的。”
拳击馆的场地很大。
其实季钰从来都不单薄,且身高与陆和锦不相上下。近身肉搏,他们打得酣畅淋漓,一种原始的快感犹如脱缰野马从胸口奔腾而出。之后,他们无所顾忌的躺倒在地上。
季钰把一瓶水递给他:“我输了。”
他笑了声,揩去汗:“放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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