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袖大为好奇,问道:“为甚么?你有兵器?”兰泽神情十分微妙,慢慢从怀里取出一根竹笛,紫袖顿时失声大笑。兰泽道:“只怕一亮出来就被他撅了。”紫袖总算知道他也有尴尬事,又说:“他这样喜欢你,才不舍得给你撅了。”这句出口,自己回过味来,便逐渐收了笑。
“唔,”兰泽应了一声,“你看他喜欢我。”
“这还用说?”紫袖道,“你也不用装,咱们两个这么熟了,别以为我不明白:你是千手观音的兄弟,岂能全然不会武功,必定一开始就为诓我师父来送你。再说,五浊谷那么多人,你也没让换个人跟着你出来,还不就是不想让我留下?你自己没法跟他在一处,就要把我也带出来。”
兰泽又道:“我带你出来,是为了教主?”注视他带着三分气的脸,又将视线转向一边,无奈笑道,“是了,在你眼里,自然人人都是为了教主。”紫袖离了展画屏身边,胆气大得很,扬言道:“你敢跟我争,我就跟你斗到底。”兰泽一拳抵着下巴,半晌道:“当真?”看着他忽然一笑,“那就看了花再走,我回去是要给教主讲风景的。”
紫袖从鼻子里哼出两股气,率先走了,第二天跟着他看了大半天药材,下午便早早等在客栈门口,决心自己回去先讲。
兰泽带着他朝山里去,沿路已有许多花草;走到近前,果然是一片好花,非红非白,而是一树树金黄的海棠。狭叶如碧玉,花瓣铺光陈金,层层叠叠,辉煌耀目。适逢天有些阴沉,黄花被深黑山石一衬,深沉威严,花中生机勃然怒放,令人神为之夺。偶有亭台,也是白墙黑瓦,微风一过,点点花瓣飞扬,像是一把阳光下凡,洒落小径。
兰泽道:“这海棠名为‘攒金羽’,好看么?”紫袖站在零零落落的游人中,只觉美不胜收,望着那一片黑金交错,又恍惚像是看见展画屏那件八宝吉祥袍子,茫然应道:“好看。”
他远远望见有人带着琴下山离去,心道此时有些丝竹之声倒也相称。正盯着看时,身边忽然响起悠扬笛声。两人沿小径漫步,身边两个姑娘匆匆跑过,偷偷回头望着兰泽笑。兰泽吹了一支极短的曲子,问道:“这样行么?”紫袖看他修长的十指按在竹笛上,笑问道:“兰大哥,你练过甚么功夫?”兰泽道:“先师从前用一把铁扇。我没甚么慧根,便用这支笛子,只会打打穴,极粗浅的。”又补上一句道,“同我大哥不能比。”
紫袖伸手拨弄着花枝又问:“我师父和你大哥,是不是很要好?”兰泽点点头道:“应当是很早便认得。我曾数度听家兄提起过教主。”紫袖沉默一刻道:“难怪。”难怪兰泽会跟展画屏这样亲近,他的兄长和展画屏相交多年,本人又是这般人物,聪明有勇气,自己跟他也是不能比的。
他轻叹一声,问道:“你同师父还是大哥来过这里?”兰泽低声说:“我自己来过。那天一说要去渡口,就想无论如何带你看一次。”
两人向山上缓缓地走,不知何时飘起了雨丝。细雨霏霏,花树在雾气中笼上一层柔光。紫袖只觉身旁有异,抬头一看,兰泽的手掌悬在自己头顶,不由问道:“这是做甚么?”兰泽笑道:“给你遮一遮。”紫袖看他手掌果然像个雨蓬,虽然勉强拉着袖口,只是顶多遮住头顶心,越发觉得他谦和体贴,温润如玉,一时说不出话来,笑着摇头道:“你实在是好。回去还是你跟我师父讲风景罢,我哪里比得过。”
兰泽笑问:“这就认输了?”看他泄气模样,又说,“你这样喜欢他,是为甚么?”紫袖道:“喜欢他还有为甚么?他又好看,武功又高……”兰泽点点头道:“是,他既好看,又会功夫,讨人喜欢。”
紫袖又说:“他和旁人都不一样。”兰泽说:“是,这世上独有一个他。”
紫袖噘着嘴道:“他又对你那样照顾。”“是,他很照顾我。”兰泽说,“在大般若寺中,他将雨伞留给了我,自己淋着雨跑了。”
“雨……”紫袖刚要说话,忽然想起甚么,慌忙去看他。
兰泽自顾自地说:“自那之后,出门我常带伞,盼着能再遇见他。只是这次出来,想带他去的地方太多,要记的事太杂,总怕哪里不妥当,最后竟把雨伞忘了。要去买呢,又太刻意,只怕在他面前显得局促,不知怎生是好。”
紫袖懂了,也听得傻了,十分迷茫,问道:“为甚么?你……你这样好,为甚么是我?”一旦把兰泽从情敌的单子上划去,他就立即觉得他比自己强出太多;他几乎忘了给过他雨伞的事,全然不解为甚么这种鸡毛蒜皮都能记到现在。
兰泽说:“我也从未想到,会只因一面之缘,就对一个人念念不忘。如今看来,果然是人生无常。”两人在蒙蒙微雨中相对而立,兰泽垂下目光看向他说,“人最怕的是起心动念。一旦起了,就收不住。”
紫袖一时间心里有些乱。他一直以为兰泽对展画屏有意,没想到他竟然一直挂着自己。他看着兰泽的眼睛,有一瞬间失了神。那眼神沉静而坚决,和展画屏不一样。
他磕磕巴巴地说:“那……在赤土州的时候,你不是因为师父才帮我?”“因为我想帮你。”兰泽坦然道,“我那时也想去寻魔教,才跟着他们到了那附近,不想遇见了你,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只是不想看着你在方思泳手下受伤。你想着教主,就忘了自己。”
紫袖已经满脸通红,急着说:“你知道我……”“我知道,”兰泽温声道,“你心里只有教主。我很羡慕他,也很羡慕你。”
紫袖后知后觉,全身发烧,口干舌燥愣在当地。兰泽微微一笑道:“咱们去喝碗茶再走。”说罢便往不远处的茶楼去,紫袖只管默默跟在他后头,走上三层,坐在最高处。
头脑里虽乱糟糟地,他却还是留意着四周。时近黄昏,茶楼里没几个游客,不多久便有两个人上来,都穿着短打,坐在角落里。紫袖和兰泽说着话,不着痕迹地瞟了两眼,心里便起了疑。
兰泽浑然不知,还在给他倒茶拿点心,像是觉得有趣,直冲他笑。紫袖又想起方才他说的那些,只觉不好意思,心情复杂地说:“我没有你想的那样好。我心里有许多阴暗的东西,只是旁人不知道。”压低声音问,“兰大哥,你杀过人吗?”
兰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惊住,摇了摇头。紫袖冲他一笑:“我猜也是。”兰泽自嘲道:“我这点功夫,还不够人家笑的……”紫袖忽然指着远处山坡下聚着人的处所,凑过头去,神神秘秘小声问:“那个是甚么?”兰泽看了看,也小声笑道:“是本地的海棠团子,甜的,你要吃么?我去买。”站起来道,“你就在这里等着罢。”
紫袖走到窗边,倚着窗台喝茶,看着兰泽出了茶楼,沿着大路朝坡下而去。果不其然,那两个短打汉子过了片刻,也跟着出去了,只是远远缀在兰泽身后,不时还要装作看花,打量他的位置。紫袖本对跟踪一事敏感,又跟金错春走过一遭,蒙他传授过些盯梢之法,此时自然瞧破;他心里盘算这几日的行程,看这两人身手也不算太高,确信路上并未被他们跟过。
这时楼中有伙计挽着竹筐挨桌叫卖,紫袖看他衣裳与自己颜色相类,买了他一面海棠花样式的镜子,搭上两句话和几文钱,便叫他在窗边站定,背朝外多待一刻;自己看准路径,借着花树掩映,飞一般冲下山去。
他逐渐接近那两人,凝神细听,隐约听得到二人对话,竟间或夹着几句暗语。他心头大震,那暗语他听得懂,和金错春在京城曾告诉他的切口极相似。紫袖此时又惊又急,此前以为这两人跟的是兰泽,现下只怕是金错春那边安排了,朝着自己来的——毕竟他曾叫人盯梢试探,只是万幸当时不曾泄露了魔教的位置。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