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错春冷笑道:“你斗我?我跟你有甚么解不开的疙瘩,魔教又有甚么好?”
紫袖对他依然不敢小觑,口中道:“若不是你对我师父下手,我与你也本不该有甚么仇怨。只是你太心急,我也好,我师父也好,都在你手里差点见了佛祖:因缘际会,咱们到底成了冤家对头。”他想着两人辗转去往醍醐坡的情形,心潮涌动,“我伤得很痛,看见我师父受伤,就痛得更加厉害;当我想明白是你动的手,我没有一刻不在想着让你死在我手里。”
“没想到,”金错春道,“你对你师父忠心至此,甚至愿意亲自替他摸进这里来,为魔教这样卖命。”
紫袖道:“我不必去院里头卖命,只要在这里堵着你。若没有那毒针,我就在这里同你死拼。”他说得十分轻松,“我不怕你恨我,哪怕因此毁了你的老窝。”
“恨你?”金错春说,“我只恨你拦下了展画屏,让我始终没能跟他交手。千帆院又是甚么好东西,毁了又如何?你若见过里头的模样,也不会有甚么留恋。”
“那你为甚么还要把我往里头拖?”紫袖质问道,“你明明知道,为甚么还要留着这个地方,为甚么不像人一样待他们?”
金错春平静地说:“千帆院是一道关卡,有的人生来便要过关,弱的自然没甚么活路,能闯过去才配活着——我就是这样过来的,我这个掌院,也比旁人做得更好;只是这里气数已尽,早一天晚一天毁去,并没有甚么差别。”
“这不是气数。”紫袖皱起了眉,被这话刺得怒火陡生,“为了能找到你,有人宁愿受伤,有人武艺低微却将毒针都打空了,还有你们客栈中临阵倒戈的孩子……他们每一天都在拼命。”他吁了口气,“金掌院,你在高处久了,已经忘了卑微的人要如何费力地活着。这并非简简单单气数两个字所能涵盖,这是许多人的血汗……他们都比你弱,却终究找到了你。”
金错春静静听着,忽然问:“那你呢?如今我躺着,你站着,你究竟是弱是强?”
紫袖一愣,轻轻地说:“我从来都不算强……我从小是个脓包,是你口中说的废物,身边从不缺白眼和嘲笑,我知道弱是甚么滋味,有多么令人难受。”他想着金错春说过的话,“我跟你不一样,正因为太难受,所以才不能忘记。有那么多同样难受的人还在挣扎,即便你不帮他们,也不能心安得压在他们头上。我永远都不会同你站在一起,因为我曾是这些人中的一个,兴许以后也是……”他顿了一顿又说,“你说得不对,不是只有强者才有尊严,我盼着再弱的人也能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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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完结第三卷 。
第136章 千帆过尽(12)
千帆院中的打斗声声入耳,紫袖一面盯紧金错春,一面着外衣,取出填塞的累赘,恢复了原本身形。二人一立一卧,金错春依然不动,冷冷看着他道:“你太天真了。说了这样多,你出身名门正派,投靠着王爷,又是魔教教主的爱徒,你哪里当真吃过苦,又懂得甚么强弱?”
紫袖赞同道:“你说得是,许多人比我苦得多。如果不是我师父,我必将陷入泥潭,二十多年前已魂飞魄散了。单凭这一桩,我也不能让你动他……可是金掌院,我的确是佩服你的。”这话他说得发自肺腑:展画屏固然不知道金错春特地等在外头,但金错春毕竟算准了他的去向;若非自己事先问过,又替师父出来,这一场死斗定难避免。
他默默回想,那时展画屏问他打进来时要跟着谁,他才问明了展画屏的打算;又思及金错春想必会挖空心思捉人,干脆借用这两人的主意,只不过自己来扮:因此自告奋勇要替展画屏在外探视。展画屏也并未踌躇,爽快答应,紫袖反倒一时惊讶,只见他笑道:“你足可独当一面,没甚么不能做。”想到这些,他心里激动起来:他的师父虽未将他视为魔教中人,却对他的本事再放心不过;对他来说,这就是最大的靠山,展画屏信他,他也就一定能做到。因此他得知曹无穷来到时,又求她帮忙,只说意欲迷惑对手,再趁勘察路径之际提前挖了陷坑,费尽心思要削弱金错春的力量——
好在终究没有白费,他和金错春都落入彼此手中,尽管如愿的只有他一个。
金错春却不知他思潮起伏,又发话道:“佩服我有甚么用?还不是因为高处见得多,看得远。只有巅峰那一个,才能活得最自在。”
紫袖道:“我听师父说过,无常力最大。你即便做成天下第一,也难保不会有跌下来的一天。”
“何必等到那一天?如今已做不成了。”金错春语气缓和了许多,“既做不成,不如咱们做个交易:我把全身功力给你,换你给我解毒,合不合算?”
紫袖不想他为着天下第一如此疯魔,竟然连武功都不要了。心中虽吃惊,仍然镇定道:“无需拖延,我不会随意为你解毒。”说着便拿起剑来。
金错春极快地说:“你不该杀我,该带我进去指路。千帆院里早布下天罗地网,展画屏说不定竟比我先死。”
紫袖反倒冷笑出声:“不可能,我师父绝不会输。去除我执,才能破烦恼魔;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着要做天下第一……你总是念着这件事,甚至不惜动用那样多的人手去杀他,不惜冒险来追我,实则已经输给我师父了。”看金错春一时寂然,又道,“你一定很生气。这样也好,我倒盼着你十倍百倍地恨我,意味着你十倍百倍地难受。我总算报了一箭之仇。”
金错春眼神闪动,望着他说:“你倒是比老六出息。金哥向来没甚么朋友,只同你说过这样多的话。你要在江湖打混,必然也以强为尊。我从出师头一天,这条命随时可舍弃,今天不如成全了你。除了一身功力,我还有别的教你。”
紫袖却道:“‘他山之石,可以为错’,金掌院这名字诚不欺我——你算是把我打磨出来了。我如今反而不需要你的功力,因为有一样你说得也对:高处才见得多,能左右许多事。”他唇角扬起笑来,压低声音,“可你不死,又叫我怎么向上爬?”
金错春的眼神蓦然一冷,紫袖对他心存提防,始终执剑未松,此时反手扬起常明剑正待刺下,却听十几丈外有人叫道:“先别杀他!等等我!”倒是薛青松来了。金错春听见他的声音,面色忽变。紫袖知道他必然是想起河畔伪装的夫妇,终于对他说道:“你看,魔教为了今天,已等了多年。”金错春面色忽转惊惧,张口欲说,紫袖手指疾弹,一颗佛珠早已出手,正中他的喉咙。力道拿捏得宜,喀一声轻响流出血来,不至取他性命,却足以令他有口难言。
金错春已经不需要说话了——从今以后,或许由他来替他说话。这个人只需要沉默地呆在此地,至于哪一刻死,都是不要紧的。
薛青松奔至近前,看金错春果然倒在地下,戟指怒骂道:“你这狗贼!你也配用光阴尺?!以为拿了她的东西,就有她的本事,甚至胜过她了?你拿你师父的武功,又拿她的兵器,你这一身功夫,有几分是自己的?”朝金错春身上狠狠踹了几脚,又说,“天下相似的兵刃武功何其多,全看谁使!光阴尺拿在你手里也不过是件凡铁;老天仍旧知道这是南浦飞霞的东西!”
紫袖见他神情激愤,一边纳闷,一边盯着金错春,见他眼帘半阖,流露出轻蔑。他问道:“南浦飞霞是谁?”
薛青松气咻咻地道:“她是身手最好的女将,是北疆前线的先锋!两军交战时她永远冲在前头,认得她的人不多,可她是英雄!”他抹了一把眼角,恶狠狠的看着金错春,“我舅舅曾是南浦飞霞的部下,她过世之后,只留下了光阴尺,供奉在家。遭难那时,舅舅在我家客居,不但他全家上下,连我家里都没了……我娘托马夫舍命把我送了出来……从那天看见这把尺,我就知道是千帆院干的!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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