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棋的声音还是那副样子,没有因为小季的话有一丝情绪波动,他问:“你想辞职?”
小季愣住了:“什么?”
罗棋:“你能力很高,去别的地方可以有更好的待遇,也能发挥更高的价值,我这里可能不适合你。”
小季皱眉:“我没有这个意思。”
罗棋:“不管你有没有这个意思,我说的是事实,你回去考虑一下吧,想辞职的话直接跟我说。”
小季被这一番话说出些脾气来,他转身就走,本想狠狠摔上画室的门,终究不太忍心。关门之前小季回头看罗棋,罗棋坐在高脚凳上,面前摆着那副几年都没有一丝变化的烂尾画,小季虽然不知道那画上是谁,也不知道罗棋为什么不肯画完,但小季知道罗棋心里烦躁的时候总要在那幅画前面坐上很久。
罗棋是艺术家,小季一直这么认为,艺术家都是孤独的,罗棋尤其。
小季盯着罗棋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最后只是轻轻关上了画室的门。
前天罗棋接到一个商业单,给一家私立幼儿园画儿童教育画。
负责对接的老师态度很好,似乎早就听说过罗棋的名字,一口一个罗老师,说很相信罗老师的水平,定金也很爽快地一次性付清。一个教室两幅画,共十二幅画,总价七千二人民币。
这种商单对罗棋来说很简单,虽然价格确实不高,胜在不需要动用脑子,不需要投入感情,坐在画板前面的罗棋就像是一个机器人,只需要动手就能完成的工作。画到第三幅的时候又有人敲响画室的门,小季拿着中午的盒饭走进来,一言不发地放在罗棋面前,又转身走出去。
罗棋没拆盒饭,先把手里的画画完。
将近一小时后盒饭已经完全凉透,但罗棋也已经习惯了,画室里甚至专门准备了一个微波炉,显然这种情况经常发生。罗棋站在微波炉前等盒饭重新变得热气腾腾,眼神自然而然落在东墙摆着的那些蒙着布的画上。
那些布上已经落了灰,很久都没有人打开了。
鬼使神差,罗棋抬脚走过去,伸手扯掉了白布,露出来的是一副第一眼看不出内容的作品,凌乱的线条纠缠在一起,黑色、紫色、绿色,唯一的一点鲜红在右下角,画面虽然凌乱,却仿佛有厚重的情绪扑面而来,这些线条几乎化成了实质,狠狠扼住观看者的脖子。若仔仔细细盯着这幅画看,便依稀能看出来这些线条似乎是一场瓢泼而下的大雨,又似乎组成了一个骷髅。
画作的右下角有署名,英文的字体——Qi,《雨夜》。
罗棋将这幅画挪开,又掀开第二块白布。
这次画面表达的内容明晰许多。是一个幼年的恶魔,那恶魔肤色苍白,姿态张狂,可表情却哀伤,手里牵着两条由红色荆棘制成的链条,流动的血液裹着链条,链条的另一端链接到一男一女身上。那一男一女光着身子,脸是模糊的。虽然被恶魔牵制,可那一男一女却是无比甘心臣服的模样,虔诚之姿就像是面对自己的君主。
同样的署名——Qi,《血脉》。
“叮”一声,微波炉响起工作结束的提示音。
罗棋回神,淡淡将视线从画上移开,将两块白布重新盖回去,从微波炉里拿出盒饭,坐回工作区域。盒饭已经热好了,小季很清楚罗棋的口味,两素一荤,都是罗棋吃得惯也喜欢吃的菜,米香混着饭香,罗棋却突然失去了所有的胃口,甚至被这香味激出一丝恶心和反胃,好像方才画作里的恶魔进入了他的胃里,坏心眼地搅弄他的胃。
冒着热气的盒饭放在一旁无人问津,罗棋又一次拿起画笔,开始画他的第四幅儿童教育画——这一幅的主题是幸福家庭,罗棋简单勾勒出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热气腾腾的饭桌,妈妈慈爱地给小男孩盛饭,爸爸满眼宠溺地为妈妈夹菜,小男孩眉开眼笑。
但下一秒,罗棋猛地沾满黑色颜料,将小男孩的笑脸涂成一片阴郁的黑色,一笔、一笔、又一笔。胃里的感觉从恶心反胃变成绞痛,罗棋皱起眉,捂着胃缓了好一会儿,拿起手机发出去一条消息。
罗棋:“请我吃饭。”
桑越:“?你有什么毛病。”
罗棋:“吃不吃。”
桑越:“……什么时候。”
罗棋:“现在。”
桑越:“你他妈的!”
罗棋:“在哪?”
桑越:“我的店,你来找我?你不上班啊?”
罗棋:“半小时。”
第12章 这里是我家
这人真他妈的有毛病!
桑越简直没了脾气,但又不得不觉得果然就是嘴硬心软,问的时候非说不要,不问了之后自己别扭半天又主动说要一起吃饭。桑越中午吃完饭在附近的商场临时买了个平板电脑,下午本来是准备泡在店里找一下午的装修参考的。
罗棋的消息发完桑越又没有了看装修的心思,在平板上下了个点评软件,开始看附近有什么好吃的。桑越的大学不是在本地读的,本地大学城这边他很少过来,不太了解。
把人均往上一拉,发现附近没有什么很能拿得出手的店,一百二十八的双人餐倒是应有尽有。五公里之外有一家私房菜,人均七百,还能拿得出手,打车去?桑越现在没有车,罗棋好像也没有车。
桑越看了半天,没注意时间,门口的门铃“叮当”响了一声,有人推门进来。他转头一看,罗棋已经站在门口了,桑越从高脚凳上下来,随口打招呼:“这么快啊,我还在看吃什么呢。”
罗棋开口:“都可以。”
桑越拍板:“那去吃私房菜?也不算远,打车过去十分钟吧。”
罗棋眉头皱起来,抬手按了按肚子,声音有些虚:“不用,随便吃点就行。”
他捂的位置看起来是胃,桑越往前走了一步,“你胃疼啊?”
罗棋又不耐烦了:“嗯。”
桑越心里“啧”一声,耐着脾气问:“那吃点清淡的?”
罗棋顿了几秒钟:“我想吃火锅。”
桑越:?
桑越还从来没来过这么平价的火锅店,这真是实话。九十八的双人餐,连一百二十八都没花出去。菜倒是上得五花八门,肉菜丸子之类的摆了一桌子,肉看着像是传说中的合成肉,天可怜见,桑越根本没见过合成肉长什么模样,菜看着蔫巴巴的,丸子应该也就是传说中全是塑料的丸子。
桑越完全没有食欲,愣愣地看着罗棋面不改色地把肉片全都下进锅里。
桑越欲言又止:“你不是说你不缺钱吗,这种肉你也吃啊。”
罗棋没看桑越,用筷子搅了搅锅里的肉片:“吃了不会死,试试?”
桑越:“……”
火锅热气腾腾,透过热气看罗棋,好像把罗棋那张死人脸也看出来一点生机勃勃的模样,顺眼多了。桑越挑挑拣拣,往自己的碗里夹了一片藕片,问:“你下午不上班啊?”
罗棋这次竟然回答得很正经,这是桑越没想到的:“上班,临时出来的。”
桑越嘴角一抽:“什么工作啊,你老板不抓你啊。”罗棋的生活规律看着不像是自己当老板的模样,朝九晚六,每周双休。
罗棋:“开了间画室,没人抓。”
桑越筷子一顿,眼睛都有点儿瞪大了:“你自己开的啊?”
罗棋“嗯”一声。
桑越还真没看出来罗棋竟然是画画的,而且自己开了一间画室。如果对照答案读题,罗棋好像还真的有点儿画家的气质——忧郁孤独又颓废,当然,也不是每个画家都是这样。
那他每天早上按时上班,每天晚上按时下班是为了什么,cosplay社畜啊?桑越憋着没问,知道这话问出去罗棋要不然是不回答,要不然就是没什么好话。
桑越顺着话题往下聊:“你会画画啊,到时候给我酒吧整点艺术气息呗?找你画画多少钱?”
罗棋眉毛一动:“两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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