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因为桑越是男的,堂弟对此毫无防备,很听话地把摄像头往上一抬,对准罗棋的侧脸。灯光昏暗,只有头顶上的路灯,农村的路灯也不够明亮,没人会清理路灯,灯泡上堆积了许多年的灰尘和飞虫的尸体,堂弟比罗棋矮了一大截,桑越看见罗棋右侧的下颌线。
昏昏暗暗中的一截下颌线。
罗棋听见桑越的话,在镜头对准自己的时候低头,下颌线偏转,桑越便光明正大地跟罗棋对视了。这个对视只有短暂的一秒,甚至桑越觉得连一秒都不到,或许只有半秒而已,罗棋伸手拿回自己的手机,画面一暗,摄像头被挡住了。
桑越撇嘴:“又不是没见过,挡什么啊。”
罗棋没回桑越的话,两人已经走到家门口,罗棋没进去,轻轻推了一把堂弟的后背:“进去拿喜字。”
堂弟是很听罗棋的话的,二话不说跑回家里找大人要喜字。
家里的小孩子都对罗棋有着复杂的心情。
在一线城市当艺术家,过年都少见他回老家,农村的小孩子对罗棋有着天然的崇拜;崇拜之下又有些怕,因为不太熟悉,也因为罗棋的脸上总是没什么笑容,跟他讲话都要犹豫许久才开口,感觉罗棋不是哥哥,而是一个跟自己生活环境截然不同的陌生人;但一旦开了口又产生一种跟罗棋说上话了的骄傲,好像自己也离独立在大城市生活工作这样的梦想进了一步。
堂弟从镜头里消失,镜头里又只剩下夜色。
桑越听见按打火机的声音。
桑越立刻说:“你偷偷抽烟啊,我放客厅的烟是不是你抽的?”
罗棋的声音:“不是给你买了新的吗?”
桑越对着黑乎乎的手机:“你不是说自己戒烟了吗?”
一片黑没回音。
桑越又说:“你回老家凭什么不告诉我啊,我回家都告诉你。”
罗棋深深吸了一口烟,有种脑袋暂时被麻痹的错觉,让他无法做出正确的回应:“我是房东,去哪里还要向你报备?”
桑越的“优点”此时展现得淋漓尽致:“我前天晚上油门都踩烂了,一开门家里人影都没有,都没有人做夜宵给我吃。你不觉得自己要反思一下吗?”
读不懂空气,毫无边界感,自我感觉良好,少爷特有的高高在上,死皮赖脸,话多。罗棋在心里默念了一遍桑越的罪行条款,觉得桑越短短一句话竟然完美且全面地展现出这么多他的特质,实在也算一种桑越奇迹。
桑越见罗棋不说话,再次开口:“跟你说话呢,在反思吗?”
罗棋一手捏着手机,一手将嘴边的烟摘下来弹落烟灰,看着橙红色的火星从手边跌落,罗棋总觉得跌落的不是烟灰,是自己的底线。因为在桑越的“咄咄逼人”中,罗棋不受控地感觉到诡异的安心,这种安心对罗棋来说确实太过诡异了,他的声音有种不得不妥协的无奈和疲惫,又轻又低,在寂静的夜色中都需要仔细听才能听得清晰,对自己无奈也对自己疲惫。
罗棋说:“嗯,在反思了。”
堂弟拿着两兜喜字出来,发现罗棋的视频通话还在继续,小孩子的情绪都很纯粹,记仇刚刚桑越吓他,很天然地觉得桑越是个讨厌鬼:“哥,他还跟着我们一起去贴喜字啊?”
桑越听得想笑:“是啊,我是你们今晚的监工。”
罗棋对堂弟说:“不监你的工,分头行动。”
堂弟黏在罗棋身边不愿意走:“不要,我不敢。”
罗棋很果断:“手机给你,他陪你。”
堂弟和桑越同时出声:“我不!”
桑越翻白眼:“你还不上了,少爷能陪你你就烧高香吧,你还不,身在福中不知福。”骂完了堂弟又骂罗棋,“这就把我打发走了,我大半夜不睡觉给一个小屁孩壮胆啊!”
堂弟接了他的话:“那你大半夜不睡觉干嘛给我哥壮胆啊,他又不怕!”
桑越语塞:“我……”
我靠?这小东西还挺伶牙俐齿的。
堂弟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去贴喜字了,少了伶牙俐齿的小堂弟,这通视频电话沉寂下来,桑越也不说话了,但没人挂断。好像刚刚小堂弟的那个问题悬在脑袋顶上,所以为什么他们两个人大半夜要打一通视频,至今也不挂,甚至连话都不说了,只是看着罗棋贴喜字。没人回答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就一直悬空,等待着被谁解答。
时间已经到了一点多,桑越换了个姿势,侧躺着把手机放在眼前,看着镜头那边罗棋的手偶尔出现在镜头里,将端端正正的正方形喜字贴在电线杆上。
镜头很晃,喜字不是用双面胶粘的,要刷浆糊。
浆糊放在地上,罗棋一手拿着手机,只能用一只手做事,从塑料袋里拿出来一张喜字,翻过来放在地上,刷浆糊,站起来贴在电线杆上,这种机械运动看得桑越昏昏欲睡。桑越不知道自己真的睡着了,只觉得睡梦中好像听见有人叫他,很轻的两个字:“桑越。”
桑越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嗯。”
梦见跟罗棋一起参加婚礼,新郎和新娘都不认识,可两个人仍然坦然地坐在席间。台上的新娘新郎发言感人,可桑越无法沉浸,情绪都没有被带动,似乎搞不懂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只好闷着头吃饭。
饭好不好吃忘记了,光记得罗棋突然推了他一下,说轮到桑越上台送戒指了。桑越愣愣地放下筷子,真的从兜里掏出来一个戒指,可走到台上才发现新郎竟然是罗棋,迷茫地往下看了一眼,刚刚坐在自己身边的那个罗棋果然不见了。
桑越站在罗棋身前,握着戒指盒不愿意给。
新娘戴着头纱,桑越看不清她的模样,罗棋就在面前,眉头已经皱起来了:“做什么,给我啊。”
桑越不说话。
罗棋的语气和表情都变得很差:“桑越,你什么意思。”
桑越心里委屈,心想早知道是他妈你结婚我还来个屁啊,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骂出来了,少爷心里从来是装不下委屈的:“罗棋。”
“嗯?”
“你他妈王八蛋啊。”
“……”
凌晨一点半,罗棋贴完最后一个喜字,低头看了一眼手机。
屏幕里的桑越已经睡出框了,左下角还能看见一点儿桑越的后脑勺,堂弟一路从村头贴过来,已经和罗棋碰面。刚来就恰好听见罗棋莫名其妙挨了骂,好奇地看了一眼手机。
堂弟眨眼:“哥,他睡着了还骂你啊。”
罗棋笑出来:“嗯,挺恨我的吧。”
第34章 冷脸男去死
桑越昨晚难得睡了个好觉,眼睛一睁开人都是懵的。
摸出来手机按了好几下都没有反应,没电自动关机了。脑袋终于重启,想起来昨晚好像跟罗棋打着视频睡着了,充上电之后打开微信,发现视频是昨晚两点多被挂断的。
桑越翻自己的记忆,罗棋贴喜字那会儿好像是一点多,他还特意看了一眼时间,当时心里偷摸吐槽,大半夜一点罗棋跟他堂弟做贼似的往电线杆子上贴东西,要是被谁看见肯定要把他俩抓起来。
所以他睡着之后罗棋没有挂电话,是没发现还是发现了但是没挂?
桑越虽然当了很久的gay,可他有大黄这么一个钢铁直男的发小,直男跟男人相处的方式他太了解了,他妈两个男的打着视频不说话,睡着了也不挂,在直男看来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个更恶心的事情了,大黄宁愿跟男的亲一口也不愿意干这种事儿。
罗棋真是直男吗,看着也不太像啊。
桑越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好在罗棋也算小半个公众人物,性向百度大概是搜不到的,桑越打开本地社交平台,搜罗棋的名字——“罗棋抄袭”。这四个大字给刚睡醒的桑越砸懵了,下意识点进去。
大概意思是罗棋处女作引起不少关注,但之后的小半年之后没有再画画,于是网上开始有罗棋处女作抄袭的说法。按理来说,出道第一幅作品就有这样的关注度,谁都会抓住机会多产出,提升自己的知名度和商业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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