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今天感觉怎么样?"傅斯霆握住她的手,冰凉的温度让他心里一颤。
"好多了。"江月萍的声音很轻却很急切,“小霆,你让护工走吧,太贵了……妈能照顾自己。万一我以后不行了,总也得给你留一点。”
傅斯霆垂眸安慰她,家里还有存款,至少应付一定时间还是绰绰有余的。
江月萍眼里浮现出雾气:“唉,都是妈妈拖累你,让你小小年纪操心那么多事。”她说着,又哭起来:“我怎么就那么命苦。”
“我也没做过坏事啊。只想好好活着,怎么就那么难。”
“……”
江月萍住院后每天都要透析。第二个月时,情况终于有所好转,可转天病情又再度急转直下。
那天早上,傅斯霆接到通知从学校气喘吁吁赶到医院时,她已经推进抢救室。
"急性心衰,必须马上进行CRRT治疗。"
医生的声音很冷静,却在傅斯霆耳边炸响焦雷。CRRT,连续性肾脏替代治疗,这意味着江月萍的肾脏已经完全失去了功能。
那一整天雨下得很大,傅斯霆守在ICU外,看着窗外的梧桐树在狂风暴雨中摇曳。
手机里明明还存着前段时间江她和别的阿姨在公园里跳广场舞、有说有笑的场面。怎么一转眼又变成这样。
手术虽然成功,但江月萍只能躺在病床上,一天二十四小时靠机器维持生命。
她哭着跟傅斯霆说:“这样没意思,我不想活了……”
傅斯霆也不知怎么安慰她。
就在几乎绝望时,主治医生打电话来:"太好了,和你妈妈配型合适的肾源现在有了!"
肾源难得,立刻就要准备手术。
手术费用要三十几万,江月萍的居民医保只能报百分之六十,算下来不加后续支出都怎么都还要自费十几万,好在医院只收了六万的预交费,那金额刚好是家里现在帐上的所有积蓄。
存款瞬间清空,江月萍心疼不已:“太贵了,听说换了还可能有排异反应,又不见得一定能好……”
“能好的,一定得换。”
傅斯霆知道她能好。不止银色笔记本里有清晰记载,他脑海里至今都有一段关于江月萍未来命运的片段。
他清楚记得,在那个美梦里,他和厉非未来的家有一片很大很大的照片墙。墙上展示了好多好多他们后来幸福生活、亲朋好友的照片。
但里面没有他妈妈。
他记得他曾小心翼翼问过二十八岁的厉非:“我妈她,是不是在我二十八岁的时候,已经……不在了?”
当时的他其实已经默默做好了心理准备。
“嗯,阿姨已经去世了。”
梦里,厉非温柔地搂着着他,心疼地把手放在他心脏跳动的地方。这个消息让傅斯霆的胸腔瞬间冰冷空荡,但那只手的温度又让他冻僵的血脉一点点回温、重新跳动。
“她是……最后没有等到肾源吗?”他问厉非。
“不,阿姨是车祸去世的。”
“换肾手术很成功,阿姨在那之后还度过了六年健康的时光。但……在你大四那年,她不幸遭遇车祸去世了。”
梦里二十八岁的厉非记得关于傅斯霆各种琐事。他甚至能说出江月萍具体去世的年月日,尽管他和她此生从未谋面。
梦里的厉非真的很爱他。
六年后的冬天,二月一日,车祸。傅斯霆将那个日期非常郑重地加大加粗、在银色笔记本上写了两遍。
那天,他一定不让妈妈出门。
可如果梦里的内容是真的,现在江月萍的换肾手术一定会成功!
第40章
两天后,江月萍住院准备换肾,傅斯霆则拿着合约去找人要钱。
一年前他被推下楼,始作俑者的家长曾信誓旦旦会包揽他妈换肾的费用,才换得了和解。
现在这人翻脸不认,又不想付了。
看傅斯霆找来,他冷笑:“你这是想敲诈勒索?别以为你未成年,我现在就能报警抓你!”
好在傅斯霆当年也留了一手,两人签了合同的。
他现在把公证书拿出来,对方一脸无赖又不屑:“那你去告啊?!”
"年轻人,不要这么冲动。"他点了根烟,悠悠道,"你再过半年就要高三了吧,最关键的时候,律师费、时间成本,你耗得起?不然这样,我们各退一步,我现在资金户头里有三万块,你拿走,这件事就这么了结。”
“你也知道,现在大环境不好,三万块不少了……"
久经沙场的油滑生意人太知道打一场官司可以拖一个人多久。
他不觉得他这是欺负人,毕竟难道他的钱又是大风刮来的?
他转头晚上就去了一掷千金的酒会,开着几千一瓶的茅台酒:“当年我也不过是随口一说,我又不是他爹凭什么我付啊?还真有脸赖上来了,真实穷山恶水出刁民!”
他的钱就算请客吃掉喝掉,也不给那对母子。
……
这场官司,最后打了将近一年。
傅斯霆能赢,完全是因为证据链完整对方无可辩驳。但整个过程,还是从生理到心理上一场巨大的折磨。
很多细碎的、可气的地方。
傅斯霆在这一整年的奔波里,见识到了各种各样成年人的无耻虚伪嘴脸。
除了赖账的被告,他还要与一堆奸滑律师周旋。傅斯霆在这之前完全不知道原来这一行那么鱼龙混杂,不做事却想要敲竹杠的比比皆是。
最后终于找到了靠谱的律师,但病历又要复印无数份,录音要转成文字稿,聊天记录要打印出来装订成册。不断准备新材料,填写表格,签署文件。
傅斯霆虽然选择死磕到底,但实在又心疼这些平白耽误出去的时间。
这一年他频频失眠。
夜里躺在床上,眼前全是案卷密密麻麻的文字,像一条条毒蛇缠绕着神经。可白天他又要按时起床,在医院、学校和法院之间奔波。
妈妈的手术是成功了,但后续的康复又需要一大笔钱。生活再次捉襟见肘。
法庭上,原告又用各种方法狡辩、拖延。律师好多次重新调整策略,案卷越堆越高。
终于,在经历了无数次调解、质证、开庭后,他等来了公正的判决。
那天就连一向严肃的律师都难得露出了笑容,但傅斯霆却感觉不到任何喜悦。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和精神都已经到达极限,就像一根绷得太久的弦,随时可能断掉。走出法院时,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他看着手中的判决书,只觉得一阵阵眩晕。
胜利了,却拖得人身心俱疲。
更可笑的是,他赢了官司却还是拿不到钱。对方宁愿当老赖,后续的大把时间他还要用在一遍遍申请强制执行上——
这个时候,已经是傅斯霆高三那年的冬天了。
真正把拖拖拉拉的款项催到,已经是来年开春。
还有三个月高考。
好累。
……
案件好容易尘埃落定,生活的折磨却远没有结束。
江月萍肾脏移植手术成功,后续康复也没什么问题,可出院后却性格却大变。
以前,她只会找男人哭哭闹闹。
偶尔在傅斯霆面前哭过“都是因为你”,并不频繁。
可现在却像是每天完全控制不住般,对着儿子张口就是指责和各种哭闹剥削。
傅斯霆还得陪着她去医院做后续全身检查,检查结果常是血糖高得离谱,每次都得留院观察。江月萍心情糟糕,那天中午看到傅斯霆按照医生吩咐送来清淡的菜肴,她又哭起来:
“你就给我吃这个,我就知道久病床前无孝子。你现在嫌我拖累了。我还没死呢就这样虐待我,你们姓傅的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医生护士都觉得她太过分,默默投来同情的眼神。
江月萍也算是透析室的常客了,这几年很多人看在眼里,这个儿子小小年纪遭受那么多磨难,却从不抱怨,只要学校能请得了假都会陪着一块儿来,明明已经做得很好了还被这样说,让旁人看着怪心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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