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珠市的天气变化多端。
明明早上还阳光普照,不一会儿又开始重新大雨滂沱。
而病人在渐渐康复的过程中,本来就要比是常人多很多倍的休息和修复。傅斯霆又开始困了,厉非则把酒店的六个枕头全都拽出来,在床上给他搭了个安全感满满的小窝。
很快,他又睡着了。不像之前始终是一种缺乏安全感的姿态,现在他安然睡在柔软的枕头堆里。
那天下了一下午的雨,珠市树多,雨水的潮湿气息带着清新的草木香。
他中午醒了一小会儿,然后又继续睡,一直到下午四点多才彻底醒。厉非把办公电脑合上,重新回到他身边。
他拿掉两只枕头,把自己填进去。
很欣慰钻进被窝的一刻,他摸到的人是干燥和温暖的。他的宝贝这次真的睡得很舒服,不再是被冷汗浸透。
怀里人被他摁住,安静抱了一会儿,竟然很难得地似乎有话想说。
……
傅斯霆确实很久没有睡得那么舒服了。
直接睡了个天昏地暗。如果说上一次醒来是心情是变得清透,那么这一次醒来,他甚至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全身温暖的血液流动。
很轻松就能呼吸,哪儿也不疼,心上没有任何沉重的东西。
此刻厉非抱着他,环绕着他的是身上那沐浴乳淡淡的香气。酒店的沐浴露是牛奶草莓味儿,很幼稚的香味,所以他也很难得地……可以和这么幼稚的厉非贴贴。
雨水仍旧噼里啪啦打在玻璃上,没有停。
但风也已经再也没有那么大,寒气被隔绝在外。昏暗的天光、与世隔绝的宁静,都很适合缓缓说一些悄悄话。
傅斯霆果然还是很贪心。
说故事之前,竟还暗暗希望多一些碰触。于是他又轻轻拽了拽厉非的衣带,把他拽得近了一些。抬眼有点梦游、又有点期待地望着他——
这些天厉非已经很清楚了,他这样是在索吻。
一个牛奶草莓味儿的亲吻扩散,傅斯霆那一刻只有一个念头。
他真的好喜欢他。
尽管这里是酒店,可是有爱人温暖的手抚摸着他的头发。这种柔软和安宁,实在是太像一个“家”。
他很爱这种感觉。
所以他得好好的,不能再让爱人担心。他得努力维护这个家。
……
于是就像几天前的那个晚上,卧室的小水母琉璃灯下,十六岁的傅斯霆第一次跟厉非说他那些“没什么可说”的年少故事。
这一天,二十二岁的傅斯霆,也开始说他后面六年一些事。
他说说停停,断断续续。
厉非忍不住揉了揉他:“小霆,如果回想这些很累的话,不用一次说那么多。”
傅斯霆摇了摇头。
他想说的。之所以说的很慢,只是因为在斟酌。他怕他那些过于普通而没有什么波澜起伏的生活在厉非听来,会太过无聊和琐屑。也怕那些具体的泥泞和寸步难行过于沮丧,没人会爱听。
“我爱听。”厉非抱紧他,“关于傅斯霆的一切,我都特别愿意听。”
于是傅斯霆继续说。
越说越发现,其实很多具体的琐事听起来真的没有那么严重。就只有身在其中,才知道那种如鲠在喉的疼痛和艰难。
就比如,他高二的那一场官司,最后落得身心俱疲。但旁观者只会觉得“哦,不是赢了吗,不是成功拿到钱了吗,胜利了呀不是很好吗”。
同样大二那一场被“普通学生搬倒业界大牛”的巨大胜利,再提起也只会被很多人赞叹“你好厉害”。中间那些暗无天日的煎熬和恐惧,很多后来他自己想起都会神经性胃痛到呕吐不止的漫长片段,久而久之都被封存在无人知晓的角落。
类似琐碎的事情,还有很多。
比如,他当年去兼职卖衣服,确实遇到了很好的店长,但短短一个月因为业绩太过逆天,也会被其他同事嫉恨。也有同事一天到晚对他一个高中生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再比如,他干的很好的教培,校长非常看好他。却也正因如此,教学主管很怕他会从兼职转成正职威胁自己地位,一样是没事就盯着他挑刺,找一切方法想逼他走。
就连他正在制作的游戏,评论区的很多尖酸言语也常常令他自我怀疑。
诚然,作为一个新人游戏制作者,傅斯霆知道自己现在交出的半成品距离“优秀”还很遥远。可同时他也有眼睛、也有脑子!他再不行,新作也比绝大多数论坛上同为业余爱好者一塌糊涂的“作品”要成熟像样得多。
但很奇怪。
网站上很多评论,偏偏对于那些无论是画工还是游戏机制都一眼离谱、完全是外行PPT一样的作者鼓励和夸奖居多。
而对于他这样有像模像样代码和专业水准,无论是画风还是音乐虽然算不上专业但都分明在“新人水准中非常亮眼”的作品,评论区却充斥着无数异常严格的挑刺、嘲讽,甚至毫无道理的憎恨和疯狂辱骂。
好像这个世界,就只对他一个人而言特别严格,“优秀”的标准无比的高。
傅斯霆有时候也不明白为什么。
他觉得好不公平。
每到这种时候,他也就只能尽力去往好处想。想这一路其实他也遇到了那么多好人、帮助他的人。一步一步走来,虽然很多磨难,但也是得了捐助、治好了病,免费学会音乐、画画,得到过很多很多善意和支持。
更何况这个世界,也不是只对他一个人严厉。
这个世界对于厉非的评价,好像比对他还要异常的苛刻。
明明光怪陆离的娱乐圈里,大批没有实力没有样貌的流量混得风生水起。糊不上墙的反而被人宽容,黑料满身的一样被轻轻揭过。
唯独各方面几近无可挑剔的厉非,优秀拿奖是正常的,但凡有一点点细微的不足都要被人疯狂审判。人们正因为他好,擅自对他抱有无比高的期待,自顾自地“完美滤镜破碎”。
到底为什么这么不公平呢……
傅斯霆最后也不记得自己说了多久、说了什么,好像只是想哪里说哪里,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
就这样到了第二天早上。
晨光金黄,特别透亮。傅斯霆望着窗外,那里没有干掉的水汽被光折射,出现了一道特别小、但特别明显的彩虹。
“厉非。”他轻声问他。
“嗯?”
“二十八岁的我,会不会也没有告诉你……我在二十二岁时……查出来精神上也生了些病。”
“……”
尽管照片上二十八岁的傅斯霆给人一种阳光灿烂、意气风发的感觉。但现在傅斯霆觉得,或许他那时也未必真的好了。
他不知道二十八岁的自己,是不是这个也瞒着厉非。但至少二十二岁的自己确实想过,以后不想让厉非知道自己得病的事。
他不是故意想骗他,只是……
背脊被搂紧,窗外一缕阳光暖暖打在被子上。厉非垂眸,像安抚焦躁的小兽。
“傅小霆,我又不是傻子。”
“朝夕相处,同一个屋檐下,你觉得这种事情能轻易瞒得住我吗?”
“你也不想想,我哪有那么好骗?”
“……”
他承认他一开始可能是被骗到了一段时间,但傅斯霆再能逞强,其实也没有那么毫无破绽。要是他什么都没发现,世人眼里高冷的,不近人情的厉非……
又怎么会变得像现在这么会照顾人。
其实厉非以前,也不知道自己能温柔、能照顾人。
他一度还曾认为自己这种人应该是一辈子都是清醒且冷硬的。结果事实却是,“温柔”这种东西居然根本不需要学。
他没有学,也不知道上哪学。只是后来真的遇到了喜欢的人,舍不得他难过舍不得他疼,一心只想要对他好,就自然而然无师自通学会了。
“生病没什么的,生病去治就好。乖乖看医生、我监督你吃药,一起去参加康复咨询。你去年的心理测试已经及格了,也停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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