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青君想笑,但忍住了,抬眸欲言又止看着对方,眼中哪里是“我不好说”,分明是“你快问我。”
宁悬明稳坐不动,任由越青君如何欲言又止,就是不开口问,最终,到底是越青君先认输,无奈失笑道:“我本不愿在你面前展露这些。”
“我当然心知悬明不会弃我而去,可……如悬明一般心思玲珑之人,会与纯善无瑕之人亲近,却极难对心机深沉之辈倾心。”
好了,好了,不必再说了,仅仅听了个开头,宁悬明便知道对方要说什么。
殿下,您先前定下的规矩,自己却出尔反尔了。
然而宁悬明一想,最先问的分明是他自己,一时无言以对。
暗暗在心中做下一个决定,日后不要随意与越青君追根究底,否则后悔的一定是自己。
自己的心绪尚未理清抚平,眼前之人又要趁乱往心湖中投下石块,激起涟漪。
宁悬明无奈又好笑,但比起从前,今日他却少了几分如坐针毡,多了几分从容不迫,好似无论越青君说什么,他都能应对得当,游刃有余,并非是准备充足的防守,而是接受后的淡定。
而在他的思绪乱飞间,越青君也说出了最后那句重点:“是我耍了心机,想求悬明几分亲近,再谋几许倾心。”
他低垂着头,淡淡一笑,将话说出,竟比之前还要轻松几分。
“悬明,我就是这般卑劣之人。”
他悄然抬头,缓缓对上宁悬明的视线,方才谈起利用梁公公时分明是那样的镇定冷静,此时却好似犯错之人,微颤的指尖,皆诉说着他的小心翼翼。
他嘴里说着卑劣,眼中却真诚无比,分明想着如何利用一切,谋取宁悬明的温柔与怜惜,可在宁悬明询问时,却还是将心思和盘托出,毫无保留。
明知越青君此举是阳谋,可宁悬明仍然很难不动容,只因阳谋本就是将真正的事实摆开,让人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从前宁悬明也没少用此举套路别人,如今真自己对上,还是如此目的明确,饶是宁悬明,也难以招架。
有人为你用尽心机,却又不舍得真的算计,只好将自己的卑劣心思一一道尽,好似将心整个剖开,让你瞧上一瞧,里面都是你。
宁悬明指尖轻颤,敛眸垂目,避开视线。
他大抵是高估了自己,原以为无论越青君说什么,自己都能免疫,然而当真面对时,仍然难免对这份血淋淋的真心产生了一丝回避。
何至于此,他想。
不过是几分情爱,怎得就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分明也是那般光风霁月。
他本该光风霁月。
宁悬明心中一时竟生出几分愧疚,只觉若非自己,对方也不至于如此,愧疚之余,隐约还有一丝心疼。
耳边却传来对方无法忽视的声音,仍是那样无辜,那样小心,再次问道:“你会讨厌我吗?”
心尖好似被轻轻扎了一下。
怎么讨厌。
如何讨厌。
面对这双眼睛,宁悬明根本无法说出讨厌二字。
他只觉得自己是那飞蛾扑火中的火,看着危险,实则无助,只能任由那全然掌握着主动权的飞蛾扑进怀中。
无能为力,束手就擒。
心中思绪纷杂,但也不知是方才那抹愧疚迟迟消散不去,又或是眼前的越青君太过打动人心。
亦或是……近来时常惦记的火树银花在脑海中重现,时常想起的容颜就近在眼前。
宁悬明忽然觉得,有些事,并非难以抉择,有些情,也并非难以面对。
有人为他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甚至不知在何时,将那颗心反复剖析,血淋淋地翻了又翻,切了又切,看了千万遍。
让他还未理清思绪,就先感觉到了疼。
先是丝丝缕缕,一阵一阵,明明并不剧烈,可当那抹疼进得太深,也令人后知后觉格外明显。
他至今尚且不知如何为这份并非因自己而起的疼痛定义,但他知道那夜良辰极美,美得让人怀念。
火树银花也很美,美得让人……想将火树银花从瞬间,变成永远。
脑海中几乎下意识浮现出那晚明月楼上越青君的话,原来到头来,竟是自己违逆了誓约,心下失笑。
宁悬明忽然举杯将冷茶饮尽,放下茶杯后,却是松了口气,仿佛缷去什么枷锁。
只见他闭了闭眼,扶额一笑,缓缓开口。
“其实,近来我也时常苦恼。”
既开了口,后面的话似乎也没那么难说出。
他睁开眼,目光不闪不避看着越青君。
“有一人自称倾心于我,他不求回应,不求如愿,却对我时时关心,处处妥帖,几乎将我的生活一手包办,比正经夫人还要贴心周全。”
“不知从何时起,我从习惯他,到离不开他,看云时想到他,见雪时也想起他,地上野草是他,蒙蒙细雨还是他,就连价值千金的火树银花,竟也只有同他一起看方觉最美。”
宁悬明似乎有种特殊的能力,分明是一本正经,说话也不疾不徐,神色自然,可这一字一句,却能如此动听,如世间神佛所吟妙音,摄魂夺魄。
一双明眸望着越青君,他自浅笑怡然:“殿下觉得,这是否就是心悦?”
抬眸回望,视线在刹那间相触。
青天白日下,越青君转着念珠的手不自觉用力,下一刻,只听一声轻响,竟是断了绳弦。
一颗颗白玉珠子在地上弹跳滚动,剧烈又混乱,好似此时二人的心跳。
清风轻拂间,四目相对时,情丝如骤雨,心乱如急弦。
第36章 学着爱你
玉珠噼里啪啦砸落在地,蹦跳的声响,仿佛起伏的心跳,震动又无序。
春风拂过,将角落那处盛开的桃花纷纷吹落,有一片不知怎的,竟是历尽艰辛,远渡重洋,落在了越青君肩上。
他低头垂首,指尖轻轻捏住那片嫩粉的花瓣,好似接过了属于他的春日。
将花瓣紧紧握在掌心,越青君却再没抬头直视宁悬明,只怕让眼中的惊喜震动无措泄露半分,让此时的宁悬明瞧见半分。
从前恨不能百般撩拨,真到了此时,他竟开始矜持起来了。
他装模作样理了理衣摆,方才还坦然与宁悬明对视的目光,此时却变得十分匆忙,一会儿看眼前茶壶茶盏,一会儿又看桌布纹饰,一会儿又盯着脚下地面,好似其中藏着珍宝,说出的话都还带着明显压抑之下的颤音,低沉无比。
“我……这如何能问我,既是问自己的心,自然是悬明你自己最清楚,如何能让他人评判。”
他虽低头垂眸,让人瞧不见眼中情绪,但微红的面颊,越来越红的耳根,皆展露着他此时的不平静,好似突然从肃杀寒冬,来到了炎热盛夏,连鬓角的碎发都紧张兮兮。
宁悬明将之尽收眼底,弯唇笑了笑。
“我不清楚。”宁悬明摇头坦然道。
相较于越青君的慌乱无措,他反而镇定平静,仿佛自己说的并非是能惊乱人心的表白之语,而是再寻常不过的小事而已。
当然,于宁悬明而言,或许当真算是件寻常事,毕竟在此之前,他已思虑了许多天,从那夜烟火良辰,到今日桃花春风。
从忧思入梦,到言笑从容。
此时也尽是对越青君浅浅一笑,随后继续娓娓道来:
“他总说自己从前未有过友人,却不知在他之前,我也不曾有如他一般的挚友。”
“能指点迷津,解我烦忧,又赠我欢喜,能志趣相投。”
“上能酬我青云志,下将衣食住行周。”
“知我懂我爱我敬我……”宁悬明笑意浸入眼底,轻轻叹道,“便是寻常人家明媒正娶的如意娘子,都不如他好。”
越青君悄悄抬眸瞧了他一眼,却又匆匆转眸,面上绯色始终未曾散去,分明拼命抿唇下压,但唇角却总是不争气地微微翘起。
顶着一副惊喜羞赧样,说出的话却是:“我不信。”
“若他当真有你说的那般好,你又为何迟迟未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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