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辞雪唤一句大人,乌惊朔就应一句,陆辞雪忽然就不确定他究竟听见没有了。
最后陆辞雪迟疑半晌,从怀里摸出最后一个,轻轻别了上去。
乌惊朔也不懂陆辞雪在干什么,像是在给他试戴一些什么东西,看着像漂亮的耳饰,虽然没明白为什么戴一个叫一声,但乌惊朔还是挨个应回去了。
直到他的耳边便陡然传进来一声清润又温柔的陌生嗓音:“……大人?”
这一声和乌惊朔以往“听”到的大人不一样,乌惊朔往常一直是在小棉花翻译过来的弹幕中“听”见,可如今这一句,却是真真切切地传进了他那聋掉的耳朵里,陡然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
乌惊朔瞳孔一缩,猝然看向陆辞雪。
陆辞雪被他有些过激的动作吓了一跳,怔然片刻,随后弯着眼眸微微笑了一下。
陆辞雪如释重负,再次轻声道:“大人。”
“……”
陆辞雪的声音逐渐消散,随后涌入耳里的是周围细微的声音——
飞鸟振翅,流水潺潺,谁家大人唱着儿歌哄哭闹的稚童,以及厨房里自动运转着清洗碗具的阵法声音。
以及一直在他脑内不断循环的,陆辞雪那句“大人”。
说出来也许会有点丢人,乌惊朔其实从来没有亲耳听过小孩叫自己,他用大半听力兑换陆辞雪的一线生机,后来就再也没有听清过周围的声音。
但有小棉花在,乌惊朔日常交流完全不受影响,反而因为一目十行,搜集和处理周围信息的能力反而更强了。
他平生第一次,听见陆辞雪的声音。
乌惊朔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偏过头去,沉默半晌之后,只觉得连自己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奇怪:“……辞雪?”
“嗯。”陆辞雪伸手替他调整耳骨上的金属位置,“大人。您果然在骗我。”
他的语气带着点无奈,却又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早已预料到的事实而已。
乌惊朔耳朵一麻,轻轻吸了一口气,没吭声。
他现在是回过味来了,这估计就是修真版的助听器,乌惊朔将听力换出去的时候就没想过还能重新听见清晰的声音,因而压根没有往这方面去寻找。
旁人不知他耳聋的事情,自然也不会与他提及。
辞雪,偏偏是辞雪。
大概从那一次已读乱回翻车之后,陆辞雪就心有防备了。一直蛰伏到现在,乌惊朔甚至都快忘了这件事情,他才忽然给了自己一个巨大的惊喜……惊吓。
乌惊朔沉默半晌,神色有些不自然,语气略微别扭道:“那什么……辞雪,你多叫两声?”
陆辞雪眨眨眼,随后温柔道:“大人。”
“大人。”
乌惊朔默默用手掩住脸,在心里呻/吟了一声。
他以前从来没有意识到,他家辞小雪的声音居然这么好听。
清清润润的,像是玉石碰撞,泠泠作响,咬字干净又轻柔,贴在耳边响起的时候简直是场大型盛宴。
“大人若有不适,可以先摘下来,待我改进一下。”陆辞雪一错不错地观察着乌惊朔的反应,见他一反常态地把自己关闭起来,心中陡然一沉。
他方才试了这么多个,只有这道耳骨夹是他亲手做的——他嫌市面上卖的那些样式俗气,配不上乌惊朔,勉勉强强挑了几个看得过眼的,又忍不住自己照着炼制了一个。
陆辞雪自己亲手做的那个是一道振翅欲飞的彩凤,翎羽像是燃着火,头顶却覆着一团小小的雪。
那是陆辞雪的一点私心。即使有可能会被凤凰周身烈火融化殆尽,那团雪也想一直像这样陪在他身边。
只是炼制出来之后,陆辞雪自己怎么看怎么别扭,也觉得自己这个俗。看久了还觉得自己太矫情,于是又不肯拿出来了。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只有他做的这个对乌惊朔有效。
乌惊朔指尖按在耳边那道凤凰上,摩挲了很久。
良久,乌惊朔声音有些轻,带着点沙哑:“这是你亲手做的?”
陆辞雪犹豫了一下,随后还是如实说道:“是的,大人。”
“你先别说话啊,”乌惊朔不放心地叮嘱道,他小心翼翼地把耳骨夹取下来,放在手心仔细看了一遍。
凤凰周身的颜色很浅,是饱和度不高的那种彩,翎羽和神态雕刻得极为传神,头顶上却顶着一团素净的雪,小小团,没什么存在感。
乌惊朔却莫名很喜欢,他把凤凰重新戴上,道:“这是雪?怎么不做大一点,这么小,够谁看的。”
陆辞雪捏了捏自己的指尖,没想到乌惊朔能喜欢,有些不好意思:“……抱歉大人,我下次给你做一个大一点的。”
乌惊朔默默按住发麻的耳朵,抬起眼眸时,恰好对上陆辞雪柔软漂亮的眉眼,顿时如遭暴击,转过头去。
也是在这一刻,乌惊朔终于有了自家黏人的小孩一夜之间长大了的实感。
他以前还嫌弃陆辞雪身板不够硬挺,可现在的陆辞雪一个人可以温温柔柔地干翻所有欺负他的人,完全不需要乌惊朔担心。
在乌惊朔意识到体型并不是实力的代表之后,他终于不再执着于让小孩练出点肌肉来,并且开始觉得陆辞雪哪哪都长得完美又好看,简直是照着他的审美长的。
少年人的肩线不夸张,是恰到好处的薄和韧,脊背挺拔,身形修长,习惯敛起长睫将那双幽静的乌瞳遮住,永远都是这样一副沉静温雅的模样,乌惊朔越瞧越上头,开始羡慕起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为什么能享受这样的视觉听觉盛宴。
不愧是他亲手养出来的小孩!
*
乌惊朔戴上内嵌了特殊阵法的耳骨夹后,罕见地喜欢上了出门,以及黏陆辞雪。
他以前在家时,多半找个舒服的角落窝着刷琉璃景印,若是陆辞雪路过,乌惊朔就会一把将人薅过来陪他刷。
等陆辞雪大了,有自己的事情了,乌惊朔就不怎么抓了,还是陆辞雪拖来自己的蒲团,在乌惊朔身边打坐修炼。
后来两人就一维持着这样的相处模式,话虽不多,但是足够默契,还非常符合两人心意地黏在一起。
如今乌惊朔乍然能够听见声音了,那股新鲜劲下不去,于是陆辞雪走到哪他跟到哪,不时还要出声叫几声辞雪,就为了听陆辞雪应他的声音,然后心满意足地叹一口气。
陆辞雪每次都是无奈地笑一下,干脆取了一本诗经,在乌惊朔耳边慢慢地念。
陆辞雪本就不是迟钝的人,他看得出来乌惊朔图个新鲜,想多听听他的声音,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巴不得乌惊朔多听。
后来乌惊朔觉得这样耽误小孩修炼,于是不让他读诗经了,让他读剑谱。
佶屈聱牙的剑谱有什么好读的?
大人肯定不爱听,到时候跑了怎么办。
陆辞雪有些不愿,但是乌惊朔异常坚持,陆辞雪拗不过他,只好照做。
最后的结果往往如他所料,乌惊朔不是听不下去当场跑路,就是被念得当场倒头就睡。
陆辞雪宁愿是后者呢,后面乌惊朔跑的次数多了,陆辞雪便再也不肯念了。
日子就这样又过去了将近一百年。
陆辞雪十年元婴,百年出窍,仅仅一百多年就直接冲到了地阶,虽然只是刚突破境界,根基尚还不是很稳,但这个速度足以震惊全修真界。
修真界出一个地阶,快则七八百年,慢则两三千年。
陆辞雪这个进阶速度简直恐怖。
后来乌惊朔不让他盲目往上冲了,勒令陆辞雪稳中求进,厚积薄发。
他实在怕陆辞雪因为强行突破进阶,给自己搞出点什么问题出来。
还得是一点一点打磨沉淀来得安全一点。
乌惊朔也意识到了什么——
这孩子,虽然嘴上不说,表面温温和和,笑起来像是一阵能把种子吹发芽的春风,但骨子里那股固执和韧劲却偏偏总在不经意间冒出来。
他太想、太想快点变强了。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