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阵沉默,贤王十二带着绘世看了他肖像画的草图,绘世忘记了他们那段沉重的对话,充满期待地说:真期待看到成品的那一天。
贤王十二望着祂,轻声说:“嗯,我很快画完。”
但祂知道,绘世看不到成品,因为绘世将死于后天的蒙昧支配者偷袭。
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那一天,贤王十二会拦着绘世,不让祂出去。绘世起初还会听从命令,后来,死诞者推倒了贤王十二亲手塑的塑像,绘世抑制不住愤怒,冲了出去。
等贤王十二找到绘世的遗体时,祂已经被虫蛀得像有很多孔洞的奶酪。
绘世葬礼结束的那一天,贤王十二在空旷的黑塔零王座厅,徘徊了很久很久,阿撒托斯之矛在他身边嗡嗡震动,受惊了一样四处乱窜。
“贤王十一,你知道吧,你知道终焉之石一旦被塑成生命,这条生命会走向怎样的结局。”贤王十二对着虚空说。
看不到未来,才能活下去。若果已经知道未来的一切故事,那人和石头有什么区别?
石头也知道自己的未来,他们在深山老林中静止,千年如一日。
那些终有一死的生命,为什么会害怕死亡呢?因为死后的时间是静止的,1个月、1年、10年,都是虚无,他们知道。
10年后的一切,贤王十二也知道。这是动态的虚无。
是时候了。贤王十二早已知道这一天、这一刻,祂抓过阿撒托斯之矛,刺入自己的眼眶。
如果祂的结局,就是被困在黑暗的、重复的空间永远走不出去,那就让未来在这里结束吧。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贤王十二瞎了,绘世死了,黑塔零内部大乱,每个人都念叨着贤王十一留下的那句话:祂是疯子,带来末日。
不是疯子,为什么要刺瞎自己的眼睛?不是疯子,为什么整天念叨着划破结界,里世界末日,和那些莫名其妙的聆密者、缄默侯爵?
终于,这一切纷扰,惊醒了至高秩序。
至高秩序要修复贤王十二的双眼,贤王十二不肯。
只有变成瞎子,祂才能从既定的未来中解脱。贤王十二不想一睁开眼,就看到自己在一片虚无的空间中上楼、下楼,永无止境。
可是,能毁灭终焉之石的,只有腐生之石。腐生之石在表世界。
割开表里世界结界的前一天晚上,双眼变成血洞的贤王十二,抱着膝盖,蜷缩在卧床上,咯咯咯地笑。
贤王十一可真聪明啊,用这种方式将祂逼疯。贤王十一想毁掉至高秩序,祂自己做不到的事,就制造一个可以做到这件事的贤王十二。
阿撒托斯之矛的嗡嗡声,仍在贤王十二耳边响着。贤王十二忽然想到,贤王十一的仆从,必须自剜双目。
祂也成了贤王十一的仆从。
贤王十二在卧室中坐到天亮,一会儿笑,一会儿摸索着收拾画具,一会儿静静地发呆,空眼洞中滴出鲜血。
“真是疯子啊。”这样的窃窃私语不断在耳边响起。贤王十二看不到未来,但仍能听到未来,祂想,里世界末日降临之后,还有人经过祂现在所站的地方,留下这句可怕的话:
祂是疯子。
“我不是疯子。”贤王十二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贤王十一才是疯子,祂不仅会毁了里世界,也会毁了表世界。”
那一天来临时,贤王十二出奇的镇定,因为祂早已千百遍看到过这一刻。祂召唤出历代贤王的亡魂,十数只巨手扯住天空,像拽住一块破布。
刺啦——
随后天地震颤,永夜的里世界照进来一束猩红的光。表世界倒灌的能量如岩浆喷洒,无数人在贤王十二脚下死亡,化作无知无感的岩石。
至高秩序和历代贤王的灵魂全部腐朽,化作一种令月亮生物厌恶的黑色泥沼,融入高梦棠的身体。
贤王十二听到泣血的控诉:疯子!疯子!疯子!
祂什么也看不到,祂也判断不出来,这些声音来自现在还是未来,反正没什么差别。贤王十二准备离开这里,去表世界了。
在此之前,贤王十二还有一件事要做。祂找了一间远离战场的小草屋,摊开绘世的肖像画,凭借嗅觉判断颜料,凭借记忆落笔。
这很难,祂花了三年的时间,大概只画了一半。剩下的腿部和背景,祂画不完了。因为贤王十二忘记了绘世的样子。
“绘世,我把你画得很糟糕,我一生中最糟糕的画。幸好我看不到,那我就当这幅画非常完美吧,”贤王十二坐在桌边,笑呵呵地说,“但我知道,我会在木槿隐修院与你重逢。那时,我称呼你为离陌。”
“为什么叫你离陌呢?我不知道。未来的事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
“离陌!”高梦棠倏地睁开眼,从昏睡中惊醒。趴在他床边的是赫仑,听到高梦棠的声音,他猛地打了个激灵,后背的披风唰一声展开。
“谁!退后!不准伤害梦棠哥!”赫仑对着空气发怒。
高梦棠:“……安静一点啦。我有事想和队友们说。”
赫仑迷迷糊糊地:“现在么,凌晨两点。”
“确实不太好呢。”高梦棠愁眉苦脸地说。
五分钟后。
他把所有熟睡的人都揪了起来,向他们讲述一遍自己在昏迷过程中看到的一切。
段颂头上还戴着眼罩,商羽困得眼睛发直,白介好几次脑袋砸在桌子上,小苍兰则瘫在椅子上打起了呼噜。然而,当他们听完高梦棠的讲述,眼睛瞪得一个比一个大。
“你的意思是,占卜?你看到了未来?”商羽问。
高梦棠摇摇头,毛绒绒,有些乱的黑色卷发,晃成一个圈:“不是占卜,我是知道。知道它会怎样发生。”
商羽的表情,表现出她完全不理解。
“你有没有打过羽毛球,对于一个熟练的运动员来说,看到对方击球的动作,就能判断出羽毛球会飞多高,飞多远。”
众人频率一致地点头。
“我就像那个有经验的羽毛球运动员,我知道球会怎样飞。”
赫仑揪着自己的头发:“运动员知道羽毛球的飞行轨迹,因为他们有经验,可是,没经历过未来的人,怎么会知道未来怎样发展?”
高梦棠认真地说:“对于贤王十二来讲,祂是第一次活。但祂不是第一条生命。在祂之前,已有数亿人活过,已有里世界的千年历史。”
“终焉之石在它被制成生命之前,处于活跃状态,”高赓陷入深思,“它分析并记录着每一种生命的数据,转化为经验。就像一台算力为无穷大的计算机,看到未来,就成了它的本能。”
高梦棠郑重点头:“就是这种感觉。就像人生下来就会呼吸,不需要别人教他们如何吸入空气,扩张肺部,再把二氧化碳吐出去。”
“无意冒犯,但是,”商因坐直了身体,“你知道你的忠仆绘世会遭遇不幸,你为什么不尽一切努力阻止悲剧发生。”
高梦棠沉默数秒,无奈一笑:“因为这是你的想法,一个线性时间轴上生存的人的想法,对贤王十二时期的我来说,没必要阻止绘世的死亡。”
没必要?众人困惑地望着他。
“如果你们看着一个人投河自尽,但你们知道他不会死,而会因为水太凉,自己灰溜溜地爬上岸,你还会极力阻止他投河么?”
圆桌旁的人幅度一致地摇摇头。如果那个人不会死,那阻止也没必要,象征性地拦一下就好。
“类比一下,对我来说,绘世没有死,”高梦棠在桌上徒手画了一个圆,然后又点了圆心。
“我站在圆心,这条线是绘世的时间线,我可以看到绘世还活着的时间点。祂死了,但并不代表祂没有活过,我仍能感受到祂活着的时间”
困惑的云雾,再次笼罩了圆桌。寂静的深夜,连乌鸦也不叫了。
高梦棠继续说:“而且,终焉之石无尽的算力,已计算出我会提前知道绘世的死亡,也计算出我会怎样阻止。我看到的未来片段,是我提前知道未来后,尽力去阻止,但还是会发生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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