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远洲啄食着掌心上的核桃仁,像只乖巧的小鸟:“这核桃有什么来头?”
不怪他问。段立轩赶来东城那天,手上就两样东西:一个手包,一箱核桃。核桃还不是整装的,而是已经吃了一半。
余远洲知道段立轩好面子,不会拿开封过的东西送人。唯一的可能就是他自己要吃。可这也太奇怪了,哪有人随身携带半箱核桃的?
“没啥来头。别人送的。”提起这箱核桃,段立轩脑袋就大。当天他都跑出医院了,忽然想起了这箱核桃。
要是被陈熙南发现人不在了,核桃还在。那他都能想象得出,往后这犊子得怎么酸他。
什么‘我送的玩意儿不值钱,二哥向来瞅不上眼’;什么‘估摸核桃吃少了,脑子留了后遗症’;什么‘上赶着给的好,人嫌狗不代见’。
他稍微一想都头皮发麻,赶紧让大亮把核桃拎出来带上。当时还没深合计,这会儿倒后知后觉出别扭味儿。
他和陈熙南,到底算什么关系?
朋友?有点暧昧。恋人?纯属扯淡。
从自己这边看,他们不是干净的朋友。从陈熙南那边看,他们也不是敞亮的恋人。
一方面,彼此矢口否认旖旎的那部分。另一方面,又总是要比朋友多迈半步。就这么在暧昧里纠缠,彼此都越陷越深。
就像来东城前的那一晚。半梦半醒之间,他知道陈熙南伏在他身上哭。
耳根下是滚烫的呼吸,脸上是滚烫的泪水,胸口是滚烫的臂膀。到处都是滚烫的,烫得他恍恍惚惚,飘飘悠悠。梦中好像自己变成了别人,困在桑拿房里直转转。不停地追问为什么,问出了一身的热汗。
那一晚,他没敢给自己答案。但此刻他觉得,再不给不行了。
作者有话说:
粉皮,白霜,大白:蛇饵小白鼠的各种形态。分别是没长毛的、有一点毛的、毛长全乎的。
京片子:
抹咕丢:难为情。
落停:lào tìng 齐活了,放心了。
大碴子:
家雀儿:家qiǎo儿。麻雀。
歘(chuǎ)尖儿:出风头。狗吃shi的尖,叫歘尖。
归拢:收拾。
剋:打人。
叽咯:争执,吵架。
收秋儿:收获秋熟农作物。这里指收尾。
扯闲篇:说没用的。
讲讲:背后议论人。
搞破鞋:不正当两性关系。
掰了:决裂。
打扫了:吃完。
陈乐乐他妈语文老师,他爹期刊编辑。俩老派知识分子往那里一坐,看着他们的儿媳妇陷入思索。
这些年的教育,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第31章 葛蔓纠缠-31
2016年,可能是史上最热的一年。不过6月初,正午气温已高达35度。二院的空调主机老化严重,门诊大厅热得像爆米花锅。座椅上摞满病号和家属,气氛疲惫又嘈杂。
神经外科位于一诊区。一条沉闷的小走廊,瓷砖地晃着青白的灯光。两排深棕木门,镶着竖条玻璃窗。段立轩拎个新笔记本的纸箱,贼贼地挨个巡视。
现在是午休时间,各诊室都空荡荡的。瞅了一圈没看到人,他坐上墙边的塑料椅。刚要从包里摸烟,又硬生生地忍住。手一转掏出折扇,握在掌里抽着盘。晃悠着二郎腿,百无聊赖地卖呆儿。
对面墙上挂着出诊栏,磁吸着第一诊区的医护简介。蓝底的证件照,整整齐齐地贴了四排。在这二十来个男女老少里,有一人特别惹眼——第二排的末尾,系着蓝领带的男医生。
微卷蓬松的四六分,根根光润的落尾眉。一张古典小方脸,两片丰润微笑唇。既正人君子,又柔情款款。
段立轩莫名紧张起来,抖着腿猛摇扇子。妈了个巴子,这小子有这么帅来着?这照片不对劲。绝对是P图了。那几个老登都不P,他个小年轻P什么东西。
咔嚓!
手机拍照的声音响彻走廊,不远处坐的爷俩抬头看过来。
段立轩脸一红,慌里慌张地揣手机:“瞅爷干屁!呿!”
他今天戴了副圆片的茶晶眼镜,唇上蓄着短胡茬。穿了件桑蚕丝的黑色太极服,大襟上绣团金龙。没戴假发,露出一脑袋骇人的疤。
这幅打扮配这嗓子,一看就不是好饼。
那爷俩就像看到了大号病毒,麻溜起身走了。整个小走廊就剩段立轩自己,啧来啧去地坐不稳当。
他走了十二天,被陈熙南拉黑了十天。这十天过得异常浑噩,像是粘表盘上了。日夜不分,没滋没味。总觉得有一肚子话要讲,却又无人可讲。
这边放不下余远洲,那边又惦记陈熙南。左边烧心右边担心,嘴叉子愁稀烂。
昨天趁余远洲睡着,他大半夜回溪原处理事。本想着办完就回去,却还是控制不住来了二院。
等了半个来小时,白大褂们成群结队地回来了。
段立轩一眼就看到了陈熙南。
大热天的,褂底穿了件浅灰高领衫。换了副复古大框的钛架眼镜,头发也理短了些。明明是往精神上打扮,看起来却比以往更加疲惫。别人都是三三两两说着话,只有他孤零零地缀在人群后头。耷拉着脑袋,双手插兜。一步一蹭,像只被遗弃的小狗儿。
段立轩忽地就心酸了,拎起电脑小跑上前:“喂!陈乐乐!”
陈熙南一抬头,腰背剧烈地颤了下。紧紧抿着嘴唇,像哭又似笑。
段立轩小跑到他身边,拿膝盖踢他屁股:“小袅花套子,拉黑我干鸡毛!”
“…不能吧。”
“别放没味儿屁!”
“兴许是手滑了。”陈熙南从兜里抽出手,拨了下段立轩腕上的念珠穗子,“我怎么舍得拉黑二哥?”
“再油给你泡洗洁精里,拿钢丝球搓秃噜皮。”段立轩趁机抓住他的手,翻过来撸上袖子。看到掌跟一块血痂,已经干燥发黑。他又拉起另一只,看到同样位置的擦伤。拿拇指蹭了两下,凶巴巴地低声道,“脸朝下卡的跟头。谁干的!”
陈熙南犹豫片刻,还是说道:“太黑了,没看清。”
段立轩不言语了,皱着眉瞪他。锋利的视线穿过茶色镜片,一寸寸怼在他脸上。
两人对视了会儿,陈熙南率先降下眼帘。
面前这个男人,不是他那活泼可爱的‘段二哥哥’。而是凶残狠厉的‘脏刀瞎子’。
他不想段立轩这样。为余远洲这样,不值。为自己,同样不值。
冤冤相报何时了,劫劫相缠岂偶然。他不想出气报仇,他只想段立轩对丁凯复画上句号。
那是个疯子。权势滔天的疯子。如果没有把握将其杀死,离得越远越好。
陈熙南托了下段立轩左胳膊,惊喜地眨巴起眼睛:“诶!骨痂长好了?不用吊了?”说罢又掰了几下,哄孩子似的夸起来,“屈伸差不多100度,能俩手洗脸了罢?几天就练成这样,可真了不得。”
本还是阴森森的一张冰块脸,倒被这么两句给消融了。段立轩挠着胡茬,强压着得意的嘴角:“我就说都按医嘱整了么,你还不信。”
“这次回来,不走了?”
“走,洲儿离不了人。”段立轩一边说着话,一边把电脑往他手上挂,“二哥送你个礼物,别生气了,啊。”
这回轮到陈熙南的脸结冰了。他用力地抽回手,扭头往看诊室走。
段立轩有几分不爽,但还是压着脾气追上去:“喂!说正经的呢,你别犯der!”
陈熙南仍不理他,不紧不慢地掏钥匙开门。
“那你到底想要啥啊?!”段立轩提膝撞他,一撞一问,“你不吱声,我他妈,上哪儿,知道去!”
陈熙南一个回手掏,托住了他膝弯。转过身来的同时,猛劲儿往里一扯。
段立轩的膝盖,结结实实撞上了个挂件。他眼睛豁地瞪大,不可置信地看陈熙南。没看到脸,只看到一线冷笑。混合着薄荷牙膏的凌冽味道,棘刺一样扎在他眼皮上:“我想要什么。二哥心里头,门儿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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