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说得够他妈恶心。”段立宏在水池边洗着一盆李子,“老式发面饼,就那干巴哕的玩意。吃点水果顺顺。”
“野人啊吃水果顺。”段立轩指着冰箱抻脖子,“你给我拿瓶水。”
段立宏把盆放上床头柜,扭头去拿水。段立轩顺手捞了个李子,刚啃一口就拽过垃圾桶呸。
“嚎酸!”他把咬剩的半个递给段立宏,“给,你自己尝尝。”
段立宏这一口下去也酸得够呛,俩肩膀都要拱过耳朵。他嘶嘶吸着口水,端着盆递出门外:“亮啊,你们几个分了。”
段立轩在后头骂他:“大亮是我养的打手,不是养的猪!”说罢又扭头对余远洲吐槽,“就这抠B样儿,拉泡屎都不舍得冲。”
余远洲正在本子上写着什么,抬头浅浅地笑了下:“现在也的确不是李子的季节。”
话音刚落,就听段立宏宽着嗓门招呼:“哎呦,睿总!来来来,进屋坐。阿轩!你还记不记得你睿哥!”
紧接着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迈进来,捧着一束马蹄莲。俊得火气逼人,瘦得捉襟见肘。像用生宣糊的竹架子,彩绘着工笔画鸟。美则美矣,就是淋个喷嚏都能塌方。
段立轩抬头一看,心里不禁犯了嘀咕。
之前他和段立宏为了余远洲的事情,曾麻烦过黎英睿想辙。没办成也不来个信儿,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如今一切尘埃落定,这骷髅头又来做什么?
他看了一眼余远洲,用眼神询问。余远洲微微摇头,表示不认识。段立轩暗自皱了眉,但还是挂上场面笑,起身上去握手:“睿哥,好久不见。”
黎英睿与他回握,亲热熟稔地问道:“手怎么样?”
“本来再有半个月能取钢钉,”段立宏这时话里有话地插嘴,“前两天又和疯狗撕吧上了,这回还得个把月才能好喽!”
“怪我。”黎英睿摇头苦笑,“这事儿没办利索。”
“哎,哪儿能怪睿总。不过这回人也整出来了,松了口气。”
三人假惺惺地寒暄着,期间黎英睿不停地往床上瞟。终于找了个话头,把花塞给段立轩。大步上前伸出手,笑眯眯地自我介绍:“余先生,你好。我叫黎英睿,是鸣鸣的大哥。”
段立宏看黎英睿有话要讲,勾着段立轩的脖子往外带:“这会儿有点饿了,你陪哥去吃口饭儿。”
马蹄莲后黎英睿的背影很直,带着一种让人心慌的自信。段立轩觉得黎骷髅就是勾魂的鬼差,铁定是来带洲儿走的。
“我不去。”他拨开段立宏的手臂,把花扔到冰箱上,“外边儿死老热的,走不动。”
“就门口那个馆子。两步路,屁股一撅就到了。”
“草,来,你他妈就从这儿开始撅。我给你数着,看你撅多少下能到。”
段立宏几乎是往外拖他,疯狂地使着眼色。段立轩勉勉强强地跟了出去,刚到大门口,又紧着要折返。
段立宏扯他胳膊:“哎!出都出来了,顺道去吃口饭儿。”
“我不去!黎英睿他是干哈的啊?这会儿来几个意思啊?”
“你操那心去呢。他要能把这烫手山芋整走,咱俩都得谢谢人家。”
“滚几把蛋去!”段立轩挥开他,拉着脸大步往回走。
“哎你差不多行了!”段立宏站在门口,俩手叉着腰骂,“你缺祖宗养啊!你咋不打个佛堂给他供起来呢?”
“关你屁事!我乐意!”
“海边儿造房子,你浪到家了要!”段立宏在这儿呆了半个月,什么都看在眼里。在他看来,段立轩纯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热脸贴人家冷屁股。“还你乐意,他乐意不啊?知道点好赖磕碜吧!”
这熟悉的台词一出,段立轩心脏猛得一抽。他回过头,恶狠狠地瞪段立宏。
“你他妈再说一个试试?”
“我他妈能说八百个!”段立宏回手指着大马路,“你没吃过猪肉啊!那么多立正人儿你不挑,偏抱个哭丧棒子嗦嘞!”
段立轩嘴唇哆嗦了半晌,拿折扇指着他骂:“你知道个六!!”说罢劈了空气俩B兜,窝窝囊囊地往里走。越走心越疼,眼底酸酸地胀。
他踮着脚回到病房,把耳朵贴上门板。余远洲的声音很小,几乎听不到。但黎英睿讲话清晰,像嘣脆的豆子。
“我在美国的重机公司有注资,递了你的简历。那边非常看好你,给你留了岗…”
“别有心理负担。这都是我欠别人的…”
“等到了那边,你就住我干妈家…北卡罗的夏洛特市,生活成本不高,治安也相对较好。冬天不冷夏天不热,就是蚊子多点…”
段立轩越听心越坠,坠得都要站不住了。
他只见过井口那么大的一块天,就知道个溪原。连东城都‘人生地不熟’,何况是海外。
他无法想象余远洲现在这状态,怎么能只身出国。就像眼睁睁看着一尾伤鱼入海,谁都把他吞肚里去。
“余远洲,来告诉我你的答案。”黎英睿的声音忽然铿锵起来,震得门板直嗡嗡,“走,还是不走。”
“走。”余远洲几乎没有犹豫,“黎先生,我要走。”
从刚才到现在,段立轩没听清过余远洲说的半个字。但唯独这一句,是如此的响亮决绝,嘴巴子似的扇在他脸上。
他从门板上直起身,悲怆地抬起头。看着走廊青白的灯光,眼泪冰溜子似的挂在下巴上。
他早知道余远洲的答案。可让他如何面对呢。他为之赴汤蹈火的人,宁可牵一只陌生的手,也不肯跟他走。
太磕碜人了。这一厢情愿的付出,实在太磕碜人了。
门板这侧,是无声的心碎。那侧,是黎英睿振奋的击掌:“好!那我立刻给你办签证。顺利的话,下个月就可以出发。”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传来椅子摩擦地面的声响。段立轩赶忙揩了脸,往后捋了两把假发。
黎英睿推门出来,看到他吓了一跳:“阿轩?”
段立轩撂下一句“睿哥走好”,就大步进了屋。
“洲儿,咱不去美国佬那儿。”他哆哆嗦嗦地撑着床沿,强压着话里的鼻音,“那边饭都贼老难吃。”
“二哥。”余远洲看着他红了眼,语气却异常坚定,“我想去。”
段立轩不敢和他对视,往旁别着脸:“是不是因为,二哥没护住你。”
“别这么说。”
“洲儿…”段立轩摁着他的肩膀,几近哀恳地挽留,“如果我说…我喜欢…”
话没说完,余远洲就果决地打断了他:“二哥,谢谢你。真得谢谢。我余远洲,感谢你一辈子。”
不用说了。什么都不用再说了。人到洛阳花似锦,偏我来时不逢春。
算上这回,段立轩向余远洲告白过四次。
第一次,在他的慈怀素斋。他对余远洲表达欣赏和喜欢。余远洲果断拒绝,说自己不是Gay。
第二次,在冬日的湖边。他偏头吻了余远洲的唇角。余远洲说跟了他,自己都要看不起自己。
第三次,在这个病房。他让余远洲跟自己过日子,余远洲说溪原不是家。
第四次,是刚才。他的告白还没说完,余远洲就给他发了好人卡。
犟了这么久的一段感情。他付出得实在太多了。付出得越多,便越舍不得斩断。如今已然分不清,他究竟是爱余远洲,还是爱自己的‘伟大’。
而在眼泪涌出的这一刻,他忽然就想通了。放手吧,他对自己说着。错的人就是错的人,无论如何追逐,也变不成对的人。
敲不开的门就别敲了。暖不动的心就别暖了。没有的缘别强求,想走的人别挽留。
放他走吧。放这条鱼走。彼此尊重,彼此成就。
他用力抱着余远洲,无声地哭泣。金丝眼镜压着他的颧骨,冰得牙齿震震直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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