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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因为在剧院里的对话,两人一路上鲜有交流。
夏理走在略靠前的位置,低头看着随灯火变换的影子。
倾斜的坡道让他的步伐显得有些缓慢,呵出一阵被寒冷气候凝结的白雾,短暂地点缀过这个过分安静的夜晚。
孟晋予跟着沉默许久,忽而打破了寂静。
低沉醇厚的嗓音将一件分明悲伤的事都说得温柔,轻描淡写概括,似乎人生也不过短短几字。
“纪阿姨走了。”
夏理的脚步停下来,恰巧站在两盏街灯的中央。
月色与灯火照出无数散乱的影子,朝四面八方蔓延开去,无论如都难以聚起。
“那件事之后她的状况就一直不太好。”
再过不久就是春天。
然而纪星唯死在冬末,她的母亲也选择在同样的季节离开。
夏理对两人的印象始终离不开北山街那个潮湿且闷热的盛夏。
戴着王冠的公主坐在母亲的怀里,骄傲地说自己独一无二。
他在四年前一度怀疑过亲缘之爱是否真的存在。
可是纪星唯的母亲走了。
在唯一的孩子离开的第四年,再也无法支撑起早该破溃的精神。
“我想你可能会想知道……”
“嗯。”
思绪绕着无数道影子打转。
夏理平静的表现下,是一颗被无数沉痛装满的心。
他昏昏沉沉继续往前走,迎着坡道尽头那枚月亮麻木地行进。
最后停在一个十字路口,看见绿灯忽而转红,普罗维登斯下起和洛桑一样淅淅沥沥的夜雨。
——
到家时,夏理的头发都湿透了,零星在发梢悬着要落未落的水滴。
孟晋予给他拿来毛巾,点了炉火又去热牛奶。
夏理有些抽离地坐在壁炉旁,盯着跳动的火焰发呆。
微波炉热过的杯子太烫,孟晋予细心地套上了杯套。
他举着杯子越过夏理的肩膀,稍稍在对方脸侧晃了晃,带来隐约的暖意,和着飘出杯子的热气一同沾上皮肤。
“谢谢。”
孟晋予等夏理接过杯子,绕到沙发前坐下,随对方将视线落向壁炉。
他取了支烟却没有点。
不知怎么搁回桌上,微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
“晋予。”
夏理的嗓音很轻,绵绵拖长了,缠上孟晋予的耳畔。
后者温和地应了一声,任夏理窝进怀里,食指梳过发梢,仍旧带着烟叶的气息。
“爱与被爱是什么样的感觉?”
夏理侧过脸,睫毛跟着抬起的眼帘轻细地扇动过半秒。
“大概……会觉得内心很充盈?”
孟晋予低头看他,认认真真注视着夏理回答。
温热的手掌离开发丝,缓慢地停在了夏理的心口。
“会觉得心被某个人装满了。想到他的名字,心跳就会因为过速而错拍。”
夏理似懂非懂地垂眸,无声地打量起那只覆盖在他衣襟的手。
半晌,夏理平静地回问:“为什么我会觉得心是空的呢?”
孟晋予笑得无奈,到底将桌边的烟取了回来。
他并不点燃,只是夹在指尖转动。
末了,用藏着薄荷爆珠的烟嘴轻轻点了点夏理的脑袋,自然地说出了早该做下的决定。
“夏理,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来了。”
炉中的木柴在这时‘啪’地发出一声爆燃。
夏理的瞳孔映着摇曳的火光,错愕地重新落向孟晋予。
他像是预感到了什么,渐渐坐起身,用掌心盖住了对方落在靠垫上的手掌。
“出什么事了吗?”
夏理幼稚地以为能靠这种方式令对方退让。
可惜今夜的孟晋予却没有再选择纵容。
“我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夏理,你不可能永远依赖我。”
夏理为这句话愣在原地,与茫然一道流露出抗拒。
他分明已经听出了孟晋予的言外之意,内心却不愿接受,一味地妄想着挽留。
“晋予……”
“那只表其实只能换你一个愿望,不是吗?”
孟晋予还在用哄人的口吻,说出口的却全都是夏理不想听的话。
烟草味呛得夏理湿漉漉红了眼睛。
思绪全然空白,茫然地找不出任何能够用以转圜的说辞。
夏理的心跳得太快,以至于骤然爆发沉痛,伪装出一种近似于爱的频率。
可他说不出谎。
夏理从来都不是一个擅长说谎的小孩。
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人生总是这样,为什么总是莫名其妙就被放弃。
“无论你承不承认,徐知竞才是你该选择的人。”
孟晋予也曾幻想过更多。
或许暂且抛却理智,和夏理一起从现实中逃脱。
但他毕竟已经过了冲动的青春期,自始至终都明白,他所拥有的一切皆源自于家族所赋予的光环。
孟晋予想要继续凌驾于他人之上,就不可能抛却当下的人生。
他没办法真正给予夏理什么。
此前的犹豫不决无非是因为在夏理身上投入了太多时间。
“爱情与虚荣,现在的徐知竞都能给你。”
“你一定也知道自己不可能爱上我,不可能再爱上除了徐知竞以外的任何人了。”
那些随年月累计的沉没成本让夏理在孟晋予的心中愈发珍贵。
甚至他无法否认,他也一度产生过可笑的念头。
然而最终,孟晋予还是归于理智。
权力与财富才是这个残酷世界的必需品。
夏理自然被舍弃,注定要成为一场绮丽旧梦。
“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夏理。”
“我不要!”
夏理倏地截断了对方的叹息。
“如果我会爱你呢?我……”
“你不会的。”孟晋予直白地否定了夏理的假设。
没有人会坦荡地接受阶级的滑落。
何况是从记事起就生活在北山街大院的夏理。
他的清高,他的矜贵,他的目下无尘。
所有这些都建立在无与伦比的权力之上。
比起爱情,孟晋予更愿意相信夏理离不开的始终都只是‘习惯’。
夏理实在太像徐知竞。
一样天真,一样稚气,一样活在逝去的时光里。
他们谈论爱情,却又不懂爱情。
隔着玻璃追对方的影子,无论如何都无法触碰到真心。
徐知竞的爱不成熟,夏理更是看不清自己。
孟晋予实在不想继续困在这场循环往复的游戏中。
他选择在此刻抽身,变回最初无关的看客。
“夏理,我已经为你浪费了太多时间。”
“你该长大了。”
第85章
徐知竞昨晚来过一次。
镇上在下小雨,蒙蒙细细将夜色遮得模糊不清。
他的视线越过雨幕,越过路灯暖色的光晕,看到那栋漂亮的灰蓝色的小楼亮起灯火,从玻璃窗后映出迷蒙的影子。
徐知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
他好像并非是一位能够受到欢迎的访客。
夏理或许连他的道别都不想听,何况他在心底反复推敲了一整个下午的自白。
雨下得突然。
徐知竞没有带伞,踌躇着站在冰凉的雨雾间。
屋内的身影在他犹豫的时间里渐渐向窗边靠近,半阖上百叶帘,留下一道愈加缥缈的轮廓。
孟晋予的车停在街边,汇集的雨水不断从车轮下淌过。
不久,徐知竞看见另一道影子走向沙发,被跳动的炉火照亮,暧昧地与夏理倚靠在了一起。
——夏理会沾染到孟晋予身上那股辛辣的烟味吗?
——会不会蹙眉?会不会不满?
——还是夏理会连曾经不喜欢的事都纵容,将孟晋予划进旁人无法踏足的界线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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