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让时暮一瞬间怔在原地。
感觉胸膛像被一枚细小的子弹,悄无声息穿过,又似有一滴刺骨的冰水,落入炙热心口。咽喉梗塞,无法呼吸。
裴育讲义气固然叫人感动,可这一瞬,时暮却想到谢意。
要死一起死。
裴育都能对你讲这样一句话。
你呢?
相识至今,他哪次不是全力护你。你却只想着叫他为你付出,自己躲得远远的。
若是他出征回来,皇帝当真要赐婚。你自己可以咬牙离开,去过远离炮灰剧情的安稳日子。
又让他如何自处?
标榜怼天怼地,从来不怕。其实你时暮就是条怂狗。
裴育见时暮神情松怔,只当他没想到自己会跟他去,伸出手掌悬在空中,笑道:“其实我是因为相信你,相信你肯定会带我破解平安村的疫病之迷。”
时暮一点点收起思绪,慢慢呼出口气,也冲裴育露出微笑,伸手和他重重地握了握,“谢谢你,裴哥,放心,不管怎么样,我一定保你平安。”
“我也不是什么浪得虚名之辈,别忘了,我可是第二名。”
时暮扬起眉梢,“可惜还是差我一名。”
裴育挑衅,“那不如看看谁先当上御医?”
不再等明天,两个人抓紧时间,说动就动。拿上各自的药箱,离开皇城,在街边小摊吃了个小菜配饭,出发往平安村去。
平安村在沂都南边,两个人也自南门出。
今早,刚从这道门送走征讨西南的队伍,时暮忍不住远远朝西南方看了一眼,“裴哥,你说沂朝出征西南的队伍走到哪了?”
裴育也顺着他视线看了一眼,“毕竟是为了宣扬我大沂朝国力,听说西南出征军会在八十里外的营地驻扎三五天,等待囤聚在其他州府的兵马过来,全部归于凌王调遣。”
“八十里外的营地么?”
“对。”
古代的八十里换算成现代单位,就是四十公里。
离自己这么远了么?
听到裴育招呼,“往这边走。”时暮只能先抛下这些念头,赶紧跟上。
平安村离沂都不远,但沿路一直往山上走,看得出,许久无人来的山野小道,野草蔓生,几乎难以辨认。
时暮一路跟在裴育身后,让他先把野草扯断些,自己走得也顺畅些。
裴育继续和时暮研究平安村的疫病,“小时,你知道么?这疫病有个蹊跷之处。”
“什么蹊跷之处?”
“我听说,来这村子一段时间就有可能患上此病,而搬离此地的村民,没有一个患病的。”
时暮刚刚也看了太医署记录的医案,确实所有医案都是在这个村子中发生。
“甚至,先前有身体不适的病人,在离开这个村子后都奇迹般的好转。”裴育语调微沉,“因此,有传言说这村子遭了诅咒,也有传言说这村子有恶灵。”
又是诅咒恶灵。
确实,在古代,因为没有研究手段,人类只能将所有不明原因的事情,都归咎到玄学上。
但既然来这村子就发病,离开就无事,难道说,致病因子就在村中?
是某样有毒物质?还是不明辐射?疫病每年寒月固定爆发,难道和气候有关?
是冬季会有某种有毒动植物出现,影响了村民的身体健康?
恐怕,这一切都要等到了村中,亲自查验病患后才能知晓。
裴育想起又问:“小时,你和时大人为何会成现在这般?”
“这么多年,时献没把我当过儿子,也没把我娘当过娘子,我在他眼中就是时家的一条狗,如今,他看到我过得好,可不得浑身难受,给我找不痛快么?”
裴家家风清白,裴育自小身处父慈子孝的环境中,听他这么说,心中同情,“原来如此,那你更要过得越来越好,叫他不能再看扁你。”
“我会的。”
两个人说着话,一直走到傍晚十分,暮色降临,整个世界陷入一片晦暗,才看到山谷间,有影影憧憧的成片房屋。
不小的一片村庄,却没有一点烛火光线,似没有半分活人的气息。
两位大夫对视了一眼,都觉不安。
时暮拿了防护服给裴育,给他大致讲解了防护的概念,两人换上后,才小心翼翼地往村子里走去。
刚到村口写着村名的巨大石碑前,森寒的气氛就漫溢而出。
只见,直通入村的黄土道上空无一人,晦暗天穹下,白色纸钱如雪片般,不断在凄厉呼啸的晚风中打着旋。
该说不说,即便是在医院呆惯了的时医生,此刻都有点发怵,庆幸有个裴育和自己一起来。
在心中默念两遍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和裴育各自收了收肩膀上的药箱系带,往村里走去。
村里安静死寂,像是鬼门关打开了一般,四处都是不知从哪飘来的白色的圆纸铜钱,两个人沿着黄土路往村子深处走去,踩在脚下的纸钱,发出细微声响。
沿路是成片的房屋,不是门窗残破,就是门户紧闭,看不到半个人影。
“有人么?我们是太医署的医士。”因为周遭只余风声,裴育的声音清晰得像是自风中涌出。
“大家伙们,看一看啊,咱们是人,可不是鬼。”
裴育被他逗笑,气氛一时轻松不少,“有人么?我们是太医署的医士。”
“太医署的医士啊,会看病的,不舒服的老乡们可以出来找我们看诊。”
正往前走,一道苍老幽沉的声音不知从哪里,突然蹿进时暮耳中,“医士?”
同时一点橘色火光飘到余光中。
“艹。”时暮吓了一跳,跳到裴育身后。
裴育也在惊吓间往后退去,两个人拉拉拽拽,几乎一起滚倒在地。
定睛之下,才看清是个老妪,端着一盏烛火,站在旁边窄门中。
她一身黑衣,后面门中亦是漆黑一片,只有橘色烛火照亮苍白发丝,画面看起来格外诡异。
裴育和时暮拉拉扯扯站起身,老妪又问了一遍,“是医士么?”
确认这老妪是人不是鬼,两个人都镇静下来,“是,我们是太医署的医士,特来为平安村看诊。”
老妪嗓音沙哑,幽幽感叹,“人都快死绝咯,没想到今年还会有医士来平安村呢,我还以为除了我们剩下的这些硬骨头,再也不会有人来这村子了呢。”
时暮赶紧询问:“婆婆你身体可有不适?可需要看诊?”
老妪怅然道:“老婆子我还好,但我那父母双亡的孙子已经好几天没好好吃东西了。”
“老婆子我一把老骨头,死了就死了,星儿他还那么小。”老妪说着话,用枯树皮般的手,抹了抹眼角浑浊的泪水。
时暮竭力安抚,“婆婆放心,我们会尽力救治的,我们现在就跟你进去为您的孙子看诊。”
老妪打量两位医士一眼,虽然两人面容遮得严实,但看年龄并不大,片刻后,还是说道:“请跟我进来吧。”
时暮和裴育跟随老妪走进旁边低矮的屋子里。
屋内漆黑,只有简单两样家具,凹凸不平的木桌上摆放着两碟小菜和两碗已然不剩热气的白饭。
老妪把烛火放到桌上,照亮了一小片区域,走到床边。
时暮才注意到那里躺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孩,正在床上睡觉。
“星儿,起来吃点东西吧。”老妪喊了几声,那小孩才翻身,迷糊说道:“奶奶,我吃不下。”
老妪叹气,“多少吃点吧。”连喊了几声,叫星儿的小孩才坐起身,耷拉着头,疲惫地走到桌边坐下,端起碗,缓慢地扒饭,显得胃口极差。
时暮询问:“婆婆,是弟弟身体不适么?”
老妪点头,神情悲戚,“他好几天都吃不下东西了,我担心是要起翻了。”
“起翻?”
裴育解释,“这疫病发作得快,被村民叫做起翻。”
原来如此。
“先给他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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