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后的男人微微一顿,抬头,眉间慢慢晕开几分冷意,却没有开口。
成纪继续禀报,“今夜,陛下不仅关了时公子,还命二皇子连夜去清凉寺反省,大皇子则被急召回宫。”
关了时暮,赶走二皇子,急召大皇子。
“发生了什么?”
成纪摇头,“飞雪殿的内侍只听到一句,丹药。”
丹药?
谢意默默思索了片刻,不动声色,只问:“去清凉寺反省的皇命已经传到二皇子的永阳宫了么?”
成纪回:“已经传过去了。”又问:“需要属下去截杀么?”
截杀的人自然就是大皇子。
谢意抬手,“不用。”他道:“自会有人动手。”
成纪懂了,大皇子连夜回宫,二皇子自己却要离开皇城。二皇子筹谋多时,想必定然有所行动。
他缓声布置,“叫张绥连夜带领孜县的数千将士进京。”
张绥为怀华将军,平时带兵在离沂都数百里外的孜县训练。
成纪疑惑,“可即便此刻启程,恐怕也要三日才能到达沂都。”
届时,恐怕大局已定,新君已立,张绥进京还有何用?
“不需要张绥真的带兵进京,只要谢远戎知晓这件事就足够了。”他继续安排,“叫方奇在外宫等候,林豹于皇城门前随时准备。”
整个皇城分为外城和内城,防卫由白虎卫和青龙卫两只禁军负责,两军交替负责内宫和外宫的防卫。
青龙卫早已被二皇子握于掌心。但自他从西南出征回来,白虎卫的副指挥使方奇已然归顺。
副指挥使便可调动白虎卫所有禁军。
若想逼宫,自然是守卫内宫才有利。但今夜,白虎卫偏偏负责的是外宫防卫。
二皇子的青龙卫负责内宫防卫。
林豹是他刚收入麾下的兵马司副指挥使,兵马司不能进皇城。
成纪不知道谢意要做什么,但自小跟他一起长大。成纪很清楚,自己只要全力执行他的命令就可以。
“另外就是临华殿那边,派人看好了,不要让任何人靠近。”满身华贵的男人轻舒气息,语声不忍,“他待在里面比外面安全,只是,多少要叫他吃些苦头了。”
成纪安慰,“时公子会理解的。”
知道今夜已是一触即发。
成纪再问:“那易王殿下那边,需要我去护卫进宫么?”
听得淡淡一句,“不必管他,有我就行。”
这话让成纪惊异抬头。
看到面前玉冠束发,贵不可言的男人站于烛火中,挺拓的眉骨和鼻梁在面容间落下阴影,似有平日从未见过的锋锐冷峻。
他一直所谋之事,便是为先太子取回属于他的皇位,可这话俨然是想……自己站上那至高之位。
成纪和他虽为主仆,但相伴多年,亦仆亦友。见自己诧异注视,他轻飘飘反问:“如何?我不行吗?”
成纪几乎没有迟疑,“再好不过。”
“那就去办去吧。”
正要出门,又听到他喊:“等等。”回头,得到他今夜最后一道命令,“替我将软剑取来。”
第96章
成纪走出永陵殿。
见巍峨皇城浸于夜色中,连绵的殿宇影影憧憧,宛如巨兽潜伏。
飞雪殿中,明德帝又一次有了震颤症状,霍公公喂了不少太医署的丹药,折腾许久,才叫他稍微平静下来。
已过丑时,老内侍多少有些疲惫了,走到外殿吹吹风,朝前眺望时。见远处有火光,列队整齐,悄无声息地往飞雪殿聚拢来。
心头暗道,起风了。
不过转念一想,他只是个老太监,能做什么呢?
谁当皇帝他都得把人伺候好咯,又兀自镇定下来,转身回到飞雪殿。
-
永阳殿中。
来传皇帝旨意的内侍副总管已倒在血泊中。
谢远戎手捏雪白巾帕,缓缓擦净剑上血迹,随后插回黑色蟒皮镶宝石的吞口剑鞘中。
旋即起身,让贴身侍卫提了灯笼,照着道路走出永阳殿。
要自己去清凉寺反省?想立谢远季为储君?果然是病入膏肓的老东西,脑子不清楚了。
该死。
他已做好一切安排,一面派自己的府兵围住凌王府,叫一只苍蝇都飞不出来。
另一面派人去皇陵回沂都的路上,截杀谢远季,绝不能让谢远季回到沂都。
今夜,内宫已被他的青龙卫掌控,易王出不了凌王府,谢远季回不了京城。他已然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不管易王还是谢远季,都对他构不成分毫威胁。
想到在这场权利角逐的游戏里,胜者将会是自己,谢远戎唇畔不禁有了笑意。
他甚至已经安排人,召集群臣进宫,只待颁下诏书,即刻登基。
沿着皇城中大理石铺就的道路,走向飞雪殿。
远远便看到那座黄瓦殿宇前的广场,已经被列队整齐的火把密密围住,宛如一条条在空中游弋的火龙。
此刻,青龙卫已经按命令将飞雪殿围死。接下来,只待自己踏进殿中,让那个老头子写下传位诏书,大事即成。
今夜过后,他就是沂朝的新主人。
看到二殿下过来,手持火把的青龙卫禁军齐声高喊,“二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然后整齐地往旁边,让出一条通往飞雪殿的道路。
谢远戎手持黑色剑鞘,不慌不忙走向飞雪殿。
谢远季就是个蠢货,谢意也不足为惧。
看着近在咫尺的高大殿门,他已然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却在刚刚踏上飞雪殿的第一阶台阶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线,“远戎。”
随之而来的是一整片如潮水擂鼓般的脚步。
谢远戎回头,看到另外一整队银盔银甲的禁军,自外城方向围来,迅速将自己的青龙卫严丝合缝地围在中间。
谢意一身月白色锦袍,手握折扇,宛如逛乐坊般步态闲散地走上前,淡声开口:“大胆皇子,竟敢谋逆。”
两队禁军,一队前胸绘龙首,另一队绘虎头,在火光映照的夜幕下对峙,伴随着清脆的金属摩擦声,长剑纷纷出鞘,一片剑拔弩张。
谢远戎见谢意带着禁军出现,不见丝毫慌乱,依旧自如笑道:“如此深夜,不知皇叔为何还未歇息?”
谢意反问:“如此深夜,远戎来这飞雪殿前,又是所为何事?”
谢远戎笑道,“今夜远戎惹父皇不快,想来这飞雪殿中请罪。”
谢意黑眸间也有了浅淡笑意,“远戎素来孝顺,深夜向父皇请罪,叫人动容。”
他这句话已是带了讥讽,谢远戎却只从容回答:“为人臣子,自该孝顺。”
谢意不想继续和他打机锋,“请罪当然是好事,本王只担心,有人要做那罔顾人伦,弑兄杀父之事。”
谢远戎笑意更深,“那么父皇的好弟弟召来这么多禁军,总不会是想保护自己的皇兄吧?”
谢意懒散抬眉,“你猜。”
谢远戎往前走了两步,“皇叔何必白费功夫,我的府兵已将凌王府围死,没有易王在前,你要如何帮你的太子哥哥拿回属于他的东西?”
今夜,谁都不可能慢悠悠等立储,势必要直接继位。
但若无新君在前,继位诏书又如何宣读?
谢意问他:“本王不是已经在此?”
谢远戎神情微变,不过片刻就恢复淡然,“皇叔费了那么大劲把谢环弄回沂都,不就是想扶谢环?”
谢意道:“人的想法是会变的。”
原来,谢意如今的想法是要亲自称帝。倒叫自己围住凌王府的部署成了白费。
不过,欲成大事,难免会有挫折,只要结果是好的,就不算枉费心机。
谢远戎蹙起眉梢,幽幽叹惋,“我听说,昔年皇爷爷曾想立皇叔为储,却被皇叔自己拒绝了。”
谢意回他,“那时我年纪尚小,只觉自己难当此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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