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个满打满算只有一年多记忆的丈夫,背负这么多秘密,一遍又一遍询问自己是否爱他时,心下一定很惶恐吧。
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突然全部变成了苦涩,顺着喉咙往心头灌去。
兰舒扭头看向躺在病床上的龙乾,他想等这人苏醒后给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教训,却又想用吻拂去他的一切惶恐。
各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几乎要把他的灵魂撕裂。
最终,兰舒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放下光脑,俯身轻轻吻了吻那人的额头,抵着他的鼻尖小声呢喃道:“我好想你……”
“我不会怪你的,所以,快点醒来吧,我的小狗。”
那显然是一句温柔的谎言,但架不住有人明知如此,还是愿意相信。
龙乾的手术开始于假期的最后一天,结束于开学的第一天,天枢那边很快发来了旷课通知,兰舒把事情简单地告知了陆熙,对方表现出了些许讶异,不过很快便从学校后台给两人请了假,同时向兰舒发来了贺喜的消息。
显然,几乎所有知情人士都觉得兰舒该高兴,但他本人至少在龙乾醒来之前,并不这么认为。
龙乾昏迷的这段时间内,兰舒晚上就睡在他旁边的床上,白天则坐在龙乾床边,一边研究龙宇发来的富伦的口供,一边时不时地去翻看一下两人在摩天轮上的视频。
明雪时和龙宇并没有走,但每天定时定点来探视的只有明雪时一人。
没了精心的护理,他看起来更憔悴了,美貌恐怕是他这辈子最引以为傲的东西,看到他的狼狈,兰舒心下没有任何动容。
至于他神态间展现出来的愧疚,到底是源于被追杀的恐惧,还是源于真心,兰舒就更不关心了。
迟来的真心比草更贱,夫妻之间如此,父母与子女之间,亦是如此。
不过他对明雪时的容忍程度多少还是比龙宇高一些的,不过也只是一些罢了,他最多只允许对方在病房内待半个小时,时间一到,他便会头也不抬道:“你该出去了。”
明雪时这段时间非常恐惧他,闻言半个字都不敢说,低着头灰溜溜地走了,然后第二天继续来。
他每天来都会放两张卡,一张在兰舒的床头,一张在龙乾的床头。
在他这种人的认知里,金钱似乎能解决一切问题,事实很多时候也确实如此,只不过兰舒对此无动于衷。
他并不打算把太多精力,放在明雪时这种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根据芙薇安的估算,龙乾最快一周内便会苏醒,所以他要尽快做好一切打算。
兰舒给自己制定了一份详细的计划,要求自己在一周内学会照顾信息素紊乱症的Alpha病人,同时思考出该怎么让龙乾产生一场刻骨铭心的惶恐。
单纯的疼痛肯定是不行的,他的Alpha半边身子被彻底炸烂时都没有落一滴泪,兰舒又不舍得当真让他经历多重的痛苦,可若是下手轻了,最终说不定又成了对这小子的褒奖。
或许……自己应该从龙乾闻不到信息素的角度下手。
想到这里,兰舒歪着头轻轻注视着床上的人,那双漂亮的眼睛中含着完全不加掩饰的爱意,以及浓烈的,挥之不去的晦暗。
龙乾的各方面数据都很平稳,说明他恢复得很好,大概率一周后就能醒来。
只不过,让兰舒没想到的是,自己伏在龙乾耳边说的那句谎话似乎被对方当了真,他的Alpha并未忍心让他等满一周。
那是手术结束后的第三天,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
兰舒靠在床边翻看着两人在摩天轮上录下的视频,眼底含着化不去的依恋。
而躺在病床上的龙乾,则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久的梦。
久到那些经年的沉疴似乎都成了万年之前的事情,连带着手术台上那阵刻骨铭心的心灰意冷,也变得没那么深入骨髓了。
柔和的阳光沉甸甸地压在他身上,柔软且芬芳。
他没由来地升起了一个念头——已经睡得够久了,该醒了,不然……那人就要生气了。
……可那人是谁呢?
此念头一出,龙乾心下突然涌出了一股蓬勃的冲动。
他想去见一眼那个人。
只一眼就好,只一眼……便能弥补他在手术台上遭遇的所有痛苦与孤寂。
刹那间,记忆与意识如潮水般涌来。
龙乾大梦初醒般,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一眼,他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梦中人,在灿烂的阳光下坐在他的床边,低头注视着光脑。
那简直是梦一样的画面。
那人穿着一件龙乾记忆中从未见过的白色羊毛衫,抿着唇拨动着光脑。
他的面容并未发生丝毫改变,可身材却不似龙乾记忆中那般清瘦,反而带上了几分堪称丰腴的弧度,似乎受到了极其妥帖的照顾一样,在阳光下漂亮得无比夺目。
龙乾一下子怔住了。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手术台上,什么人在他耳边低语,是兰舒决定要清除他的记忆的,所以不要再挣扎了。
于是,在万念俱灰下,他彻底失去了一切意识。
可眼下,他分明什么都记得,甚至连自己如同一滩烂泥般,在剧痛中被兰舒带人找到的情形,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所以,是记忆清除手术失败了?
还是自己依旧在梦中,根本没有真正醒来?
还没等他想清楚,窗外缓缓吹来了一阵风,撩起了兰舒的发丝,那人从光脑中移开视线,垂下睫毛无比自然地给龙乾塞了塞被子。
那动作兰舒好似已经做了成千上万次一样,娴熟得不可思议。
龙乾见状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而没等那股惊愕发酵,下一刻,兰舒便轻轻抬起眼眸看了过来。
然后,那双美丽到极致的眼睛骤然睁大,像是看到了什么让他灵魂都不禁战栗的画面一样,连瞳孔都不自觉地收缩战栗。
两人就那么对视了三秒,兰舒突然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轻轻摸上了龙乾的侧脸,像是在确认这不是一场梦。
他的神色完全不似龙乾记忆中那般漠然,反而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温柔。
那简直龙乾做梦都不敢想的兰舒,他屏住呼吸,不可思议地出声道:“哥哥,你不是……”
——你不是不要我了吗?
他撑着床板下意识想要直起身体,头上却骤然传来了一阵钝痛,动作不由得一滞。
下一刻,他被人托着后脑抱在了柔软的怀抱中,衣服上的清香扑洒在他的脸上。
龙乾一下子愣住了——自己是在天堂吗?
正当他茫然得手足无措,心脏跳得快要从胸腔震出来时,一点微凉的湿意却缓缓滴在了他的脸颊上。
龙乾反应了三秒才意识到那是什么,连忙回神抬眸望去,却见兰舒以一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红了眼眶。
“别哭,别哭……”他不顾后脑传来的近乎爆裂的剧痛,抬手就要去擦对方眼角的泪珠,“怎么了哥哥?谁欺负你了?”
听到那熟悉而温柔的声音,兰舒心下百感交集,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死死地抱着他落泪。
……是十八岁的龙乾。
是他最初遇到的,被他伤到遍体鳞伤却依旧温柔灿烂的爱人。
晶莹的泪珠顺着Omega的面颊滚落,好像冷傲的神祇坠入人间一般,美得难以用言语形容。
那副样子简直是龙乾做梦也没敢肖想过的柔软,他下意识拥着怀中人,手足无措地想安慰什么。
可话还没出口,他却猛地一怔——他分明已经凑到了兰舒的颈侧,却闻不到对方身上任何信息素的味道。
那人发丝间的清香、衣衫上阳光的味道他都能闻到,可他就是闻不到自己留在对方身上的信息素味。
——果然离开那地方之后,兰舒就把自己留下的标记给清除了。
此念头一出,龙乾心下像是被巨石碾过一般泛起了一阵剧痛,那股抽筋剥骨般的痛苦甚至比后脑的钝痛还要剧烈。
没事……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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