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对着入库单和还有厂里的过磅记录都核对了,原材料得实地核验,但设备的数量出入有些大,主厂那边给的清单上有丝织机十台,验收签过字的只有八台,捻丝车三台,但是从明细表的折旧上看,估计明年有两台就报废了,这样厂里的成本会大大增加的,还有卷纬机,也少了一台。”
“什么,少了这么多?”
王成斌惊讶了,苏南是纺织业大省,他干了这么多年会计,听周应川一说,心里一下子就约莫出来了。
“一台丝织机我算它两万,那捻丝车可贵,一台按现在的市场价,就是二手的也得小二十万,还有其他机子…这他妈主厂竟然少给了这么多?应川,你是不是核错了?”
“王叔,设备价值高,不难核对,如果主厂给的资产明细和清单没错,就不会出错。”
王成斌咂了下嘴,周应川这孩子仔细他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这几年将手里接的私活儿都给他,自己只当分成的甩手掌柜,可这个错数不小,主厂好说也是国营单位,真会搞错…?
想到什么,王成斌的脸色突然有点不对,周应川说:“不过这些都是账目上的问题,除去设备,原布的明细太混乱了,还得到实地清点才能清楚。”
“我知道,这他妈账目要是都敢这么搞,运过来的想必比这还少…我跟你说,他们这次学的是特区,搞的是竞聘,你知道竞聘啥意思不,我听我哥说,他今年至少得给制衣厂创利一百多万,不然就得自个儿背上头的贷款…算了,回头再跟你说,我得去跟我哥先支会声儿!”
王成斌在社会上混那么多年,道道也懂的不少,他跨上他那辆二八大杠,想起什么,又从车后座上的弹簧压子上拿下一摞系好的书。
“对了,这是你上次托我去咱市里买的书,真不好买,就自考办门口有卖的,我给你捎来了啊,你看看对不对。”
周应川看着手里沉甸甸的几本会计教材。
“对,谢谢王叔。”
“哎呀谢啥,你妈是个好人,当年我老婆在街上难产,谁都不敢帮,还是你妈上去的,不过那会儿你太小,估计都忘了,你也不容易,好好考…对了,你那自考啥时候考?”
“今年九月。”
“那还早,不耽误你,过年你王叔要有啥急事,你可给我顶上啊,我那小作坊你婶子一个人忙不过来。”
“王叔,没问题。”
周应川答应的爽快,王成斌也高兴,蹬上他那辆二八大杠走了。
五金店就巴掌大,许塘听见了他们在外头的对话,他丢下叠了一半的纸元宝,雀跃地扑在周应川身上。
“慢点,小心撞到。”
“你会接到我嘛。“
周应川抱着他,许塘笑眯眯地说:“我们今年又有外快赚啦?”
“嗯。”
“王叔人真好。”许塘想了想,又说:“可你这样会不会太辛苦了,你现在一个人要做好多事…”
他心疼地摸摸周应川的脸。
“你摸起来都有点瘦了…”
“没瘦,是长高了。”
周应川抱着他坐下,不止是王成斌,镇子上还有很多小作坊和小厂子的的账目也在他这里做,桌角那块的账本垒成了小山,他拿过一本折角的摊在桌上。
“你又长高了…!”许塘两只手臂晃荡的挂在他的脖子,像只惬意的小猫咪:“那我呢,我长高了吗?”
“也长高了。”
“到你下巴了吗?”
“快到了。”
晃荡的手臂一停,许塘往前倾了倾身体,难过的倒在周应川怀里:“好吧…我知道了,快到了就是还没到…你不用安慰我。”
周应川低头,看许塘难过的小脸。
不过这个确实没办法“安慰他”,就算他说到了,许塘也可以自己摸出来的。
“那到你肩膀了吗?”许塘不死心。
周应川犹豫了一下:“到了。”
“真的?能到你肩膀就好了!”
许塘瞬间又开心了:“等你考完试,说不定我就可以长高到你的脖子了…!”
他美好畅想,周应川的嘴角也跟着微微扬起。
“嗯…所以你要好好吃饭,才能长高,知不知道?”
一提这个,许塘就有点蔫了。
“对了…晚上我们是不是要给周姨烧纸…?你把那些元宝拿过来,我再叠一些,专门叠给周姨的,不会打扰你。”
他转移话题的小心思就差直接写在脸上,周应川无奈的摇了下头,拿过他没叠完的那摞纸元宝,放在许塘摸得到的桌边。
许塘一个个慢慢的叠,叠到他特别满意的,他会仰头亲亲周应川的下巴,炫耀给他看。
周应川算着账,被他打断也了不会急,会低头吻他的鼻尖,夸他叠的很棒。
第四章 烟花(修)
周姨的坟在山上,踩着蜿蜒山路爬二十分钟,镇子上的人死了都埋在那儿。
堆坟的地方是周姨当初自己选的,因为这片树林密,有好多鸟窝,镇子上其他家都觉得天上老掉鸟屎,不吉利,坟都在外头山坡的平整地上,周姨不觉得,她听不到,就觉得这儿热闹,死了能有几只鸟儿陪着说话,挺好的。
或许是周姨怜爱他们,每回周应川和许塘来上坟,没有一次是下雨的。周应川打着手电,背着许塘,手里拎着烧纸桶和一袋袋纸钱上山,在外面撒欢跑了一天的大黄也回来了,竖着尾巴跑在前头给俩人探路。
山里到了深夜,树杈子都结了一串冰溜,周应川怕树枝划伤了许塘的脸,给他把帽子往下拉了拉。
到了坟前,许塘已经有点想哭了,眼泪刚蓄上,周应川拉着他的手,往后退了退,把他带着毛线手套的手扶在一颗树上。
“你就站在这棵树这儿,不许往前走。”
许塘不满意:“我不要,人家儿子都是站在前头的,我也要站,周应川,你嫌弃我姓许…”
周应川对他的抗议不理睬,许塘听见周应川找地方搁下了烧纸桶,放稳了,在划火柴了,他有点着急了。
“周应川,你不能这样,你怎么这么残忍,我也很想给周姨烧纸…”
为什么剥夺他烧纸的权利,这不公平!
许塘在那儿抗议,天气太冷了,火柴划了半天没着,周应川又换了打火机。
“你说我为什么我不同意?”
许塘有点心虚:“前年那次就是因为你不让我给周姨烧纸,我才自己去捡火柴烧的,而且我还没点着…!”
“你是没点着纸钱,点着棉袄没有?”
这下许塘更气短了:“咳…!那也只点着了一点点…!只是把棉袄袖子燎了一个小洞而已,又没真的烧着…”
“真的烧着了还得了?棉袄里都是棉花,真烧起来你往哪儿跑,嗯?”
那年上坟的意外周应川想想都后怕,他就一个没看住,许塘胆子大的直接摸着火柴划,袖子都冒烟了,他吓得一下子扒下了许塘的棉衣,扑了半天才灭火。
“就指甲那么点儿大的火…”
他小声辩解,一比划,手就从树上放下了了,周应川回头,低声训他:“胆子大的你…给我扶好。”
许塘噘嘴。
周应川说:“快点,别磨蹭。”
好吧…看来那年的事周应川真的很生气。
许塘只好把两只手贴着树。
不过一想到今年他给周姨烧纸的心愿可能又没戏了,许塘就难过,早知道不说了,他为什么要提呢?本来那事周应川应该都忘了,现在好了,他又想起来了。
还平白挨一顿训。
许塘扶着树,越想自己越可怜,周应川这个人怎么会去学算账呢?他应该去学铁面包公专业,一定不用考试就是满分吧!
他想着,周应川那边火桶里已经燃起来了,烧纸的浓烟味弥散开来,有点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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