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弟弟没生病,是我病了。”
Carl说:“我要移植骨髓,他给我配型,还没出结果。”
他们住的这家综合性医院属于哈佛医学院下的教学医院之一,不少医生都是名校医学院的教授,引领着医疗领域的前沿,就像许塘这次使用的人工角膜,就是由哈佛医学院研究的,在药品监督管理局批准后,第一例病人也是在这家医院移植成功的。
所以这里其实聚集着不少重症患者。
“Hsu,中国是什么样子的?”
许塘想了想:“我很小的时候就失明了,但中国很热闹,比这里热闹,我没去过太多地方…我老家在苏南,你听过苏南吗?”
“我外公是苏南人。”
“这么巧…!那你有中文名字吗?”
“顾怀东。”
许塘一听:“这是你外公给你起的吗,他一定很思念祖国…”
“思念祖国?”
“是啊,怀东…中国在东方。”
这么一想,许塘也有点想念在申州的朋友了,韩明,小孙哥,还有莫小翔,不知道他平安到川省没有,有没有给他写信…
Carl说:“我弟弟叫怀西。”
“……”
许塘咳了一声:“那你妹妹…”
“Onna是我妈妈收养的孩子,她中文名叫怀南。”
“……”
许塘说:“咳…好吧,那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波士顿?跟你父母一起来的吗?”
“我和弟弟住在费城,我外公在这里,他在哈佛的设计学院当教授…”
他俩一问一答,许塘手里捏着块儿积木:“我这样和你说话不会打扰你思考吧?”
“不会,你长得有点像我妈妈。”
许塘摸了摸自己的脸:“等等…你是说我像女孩子吗?”
Carl看了一眼他,又收回了目光。
“只是眼睛。”
或许这是Carl这个看起来冷漠又早熟的小孩能给许塘如此多耐心的原因。
经过半个月的术前准备,许塘的眼部指征达到手术要求,进手术室的当天,他在医生的安排下进行快速静脉滴注,用以减轻眶内玻璃体内压力,使瞳孔保持在2mm左右,便于术后缝合。
这里还可以陪护,周应川紧紧握着许塘的手,许塘的手热热的,周应川的手凉的却好像失温一般,连一旁的护士都发现他的不对,这位中国男人的脸色实在白的吓人,她问周应川需不需要帮助?
周应川摇摇头,他深呼吸一口气,对许塘说:“塘塘,别怕,这次手术是全麻,你睡醒一觉就会好了…我就在手术室门口,会解决所有问题…”
许塘点点头,他知道的呀,虽然现在还没有麻醉,但他有点困了,毕竟躺在床上,别的又不让干。
他一点也不怕,倒是周应川,他二十年的人生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心脏好像成了一尊瓷器,里面有一把锤子在不停地敲,那种震颤和绞痛交织,将他敲震的七零八碎。
“周应川,你怎么了?”
许塘察觉到周应川的不对,他伸手摸周应川的脸,很冰,像雪一样。
“周应川,你是不是太紧张了?没事儿,小case啦…你等我出来就看见了,到时候你带我去夜游查尔斯河,我还想去后湾,Carl跟我说那是填海造的,太神奇了…!我想亲眼看看…”
他兴奋地跟周应川说着他复明后的安排,全然没有对这场高精度手术的担心,他的态度逗笑了一旁的护士小姐。
“先生,您弟弟真可爱。”
周应川苍白的脸上也露出一个微笑。
护士也在缓解着他们的紧张,说角膜移植分为正常危险性和高危险性,像许塘这次就被医生评估为正常危险性,人工角膜植入后的长期存活率很高。
许塘要被推进准备室麻醉了,不允许人再陪同,周应川站着走廊处,男人的目光一寸不离地看着他,病床上的许塘似乎知道,他先是动了动脚丫,又抬起手,开心地跟周应川挥了个拜拜。
拜拜之后,他又用两只手朝周应川比划了一下,是他们很久不用的手语,意思是:别害怕,等我。
许塘不是小孩了,他长大了,或许他还没太明白疼痛的意味,但他却比任何人都要明白,那种为彼此担心的煎熬…
这是只存在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他不想让周应川承受太多这样难受的情绪。
将近四个小时的手术很成功。
许塘被推出来时,麻醉还没过,他戴着专用的护理眼罩,防止眼球异动,一周后,他可以睁开眼睛,护士给他托了一面镜子,这是医院为每个复明患者准备的庆祝仪式。
许塘的视力还没有完全恢复,他紧张地握着周应川的手,缓缓尝试睁开眼睛,他感受到光洒在他的眼皮上,那是一种具体的物象,不再是一种感受…
耳边护士在恭喜他,模糊的光影在眼前徐徐展开,那些熟悉的、陌生的色彩喷涌而出,逐渐聚焦…许塘第一眼并没有看向自己,而是看向了镜子里的周应川…
“周应川…”
他们两个人的视线在阳光里交汇,从榆溪跌落的山崖,到一万两千公里外的异国他乡,十年了…周应川为了他的眼睛一路硬生生的追赶到了时代最前头,许塘强忍着,强忍着,鼻子却像涨潮的水,止不住的发酸,眼睛也跟着溢出了泪水…
“塘塘,不要哭…”
周应川为他高兴,也立刻紧张起来,拿着无菌纱布给他轻轻的擦,叫他不要哭,轻轻的哭…
一旁的护士留给他们时间,说如果觉得眼内的缝合线不适,可以检查时告诉医生,又交代了一些术后注意事项。
病房里只剩下周应川和许塘,许塘没有顾及了,他哽咽着将脑袋蹭进周应川的颈窝:“周应川,我看到了…!你这里多了一道疤…”
“哪里…?”
许塘用力地捶着他的肩膀,委屈的叫:“就是这里…!”
他说的是周应川下颌靠颈侧的一道疤痕,是之前在嘉陵时和那些土匪路霸恶战时留下的,那时周应川自己都没注意,后来长好了就留下了一道浅淡的疤。
“乖,眼睛有没有不舒服?怎么先看到这个,这个不要紧…”
“要紧,怎么不要紧…!这些年你一个人,是不是很累…?”
许塘想止住眼泪,可怎么都止不住,世界的重焕新生在他面前都没有周应川一个人重要,他的心很疼,比刺进眼睛里十六针密密麻麻的缝合线还疼。
周应川拍着他的背:“你陪着我,怎么会累…乖,不哭了,真的不能哭了,哭了眼睛容易红肿,你刚刚手术完…还没拆线…”
在周应川的安抚下,许塘勉强止住了眼泪,他眨了眨眼睛,眼前的光线、颜色,还有轻微的异物感都让他还有些不适应,只有抱着周应川才好些…
没一会,他伸手摸了摸周应川的鼻子,又摸他的眼睛。
“周应川,你掉眼泪了吗…?”
“没有…”
“我能看到了,你眼睛红了…!”
周应川压抑喉咙的酸涩,笑了一下:“好了,看来以后没办法糊弄你了…”
“你是不是好心疼我?”
何止是好心疼,周应川看着许塘,他瞳孔外一圈圈密密匝匝绷紧的线结清晰可见,想到要如何刺进脆弱的眼睛里切割、拉紧、缝合…周应川就心疼的无以复加。
许塘失明的那些年,明明连磕碰的疼痛都很少感受过…
周应川轻轻扶着许塘的背,吻他的额头。
“塘塘…我发誓,我会保护好你的眼睛,以后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它,乖,很快就会好的,很快就会好的…”
作者有话说:
周爹的教育下,塘宝儿眼里:眼睛的责任人是周应川,虎牙的责任人也是周应川,他病了是周应川,吃不下东西的责任人也是周应川…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