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知失衡的密闭空间会彻底摧毁人体自带的生物钟,精神和身体双重的困顿让时茧的情绪越来越崩溃。
他有时候缩在长凳的角落里抓着顾识云留下的外套默默哭泣,有时候握着匕首双目血红地在混凝土地面刻字,好几次在练习中误伤自己时,眼神里闪烁着某种疯狂的光芒,几乎就要控制不住自残的念头。
偶尔也会有平静的时刻。
时茧就会躺下来,把又长长很多没有打理的长发披散,看它们像瀑布一样从凳子的高度垂落到地面,在铁门那块巴掌大的微弱光源的斜射下,流淌出月光一样莹蓝的光芒。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
那些逆流的荧光,把他带回小时候被父亲抱在怀里轻轻梳头的场景。
通常是一些初夏的下午或者是傍晚,他们在开满小苍兰的凉亭里,飘扬的白纱后若隐若现漫天蓝紫的云彩。
年长者干燥温暖的手掌拢住小男孩的长发,带有枪茧的指腹摩挲过头皮,是一种微微发痒、又很痛快的舒服。
小孩就像需要抚摸的猫咪一样,用白嫩的脸颊去蹭父亲的手掌,被粗粝的大手摩挲得有点疼,但还是仰起头,蓝汪汪的圆眼睛孺慕地看着庄重坚毅的男人,跟他告状今天在学校谁又欺负自己了,哥哥故意把阴雨放出来吓人,大哥怎么还不回家不想让他去读书了,军刀又在偷偷叼他做好的干花筑巢,余宸真可怜这次被哥哥关在学校杂物间整整一天……
刚上小学的小Omega学会了很多字,正处于旺盛的倾诉期,把自己觉得有趣的事都絮絮叨叨、结结巴巴地分享给爸爸,最后把自己都说困了,小脑袋一点一点地,还要坚持问爸爸今年可不可以陪自己过生日。
对外杀伐果断铁血手腕的第九军区总指挥官在面对自己最年幼的小幺时,总是温柔又富有耐心的。
他放下木梳,把困了的小宝贝抱起来,轻轻地拍着背哄睡,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像摇篮曲一样,慢慢悠悠地说:“那小茧答应爸爸,明天爸爸走的时候不许哭鼻子。”
“我都六岁了……我才不会哭……”
然后第二天时藏锋离家,梳着蓝色小马尾的小时茧缩在初中生版温隅安怀里,揪着他的校服哭得像一只丢了爸爸的小海马宝宝。
画面一幕幕闪回,像回忆里永远明媚的夏天那样,每一帧都温馨美好得宛如油画里的童话故事。
冰凉的水滴顺着脸颊滴落,打湿了耳侧的几缕头发。时茧不记得自己有这么爱哭,但他又觉得如果不哭出来,他心里有些地方会坏得很快,像抽掉第一块骨牌的多米诺骨牌一样,以一种摧枯拉朽的方式崩塌。
到后面几天,他已经拿不稳匕首了。除去睡觉,剩余的时间里,他一遍遍地在记忆匣子里翻找着那些糖果一样五彩缤纷又带着水果香味的片段,喂自己吃下,骗自己撑过去。
直到那扇铁门打开,刺眼的白光陡然照进漆黑一片的禁闭室,时茧眼睛被晃得很痛,抬手挡了挡。
“……你可以走了。”纪察部成员深吸口气,有些不敢看长登上那个人。
时茧没有回答。
他本来就有些不屑于交际,很少和不熟悉的人开口说话,现在更是沉默寡言得可怕。
他整理好顾识云那件外套,很标准的正方形。动作间门口的两人看见他露出来的那双手,雪白修长的手指上遍布血痕,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在冒着血珠。
他们对这双手很熟悉,军校内部论坛选美投票率最高的一双手,被私底下评价为应该投八千万保险才能露出来,而现在伤痕纵横遍布,原有的美感被彻底破坏——
但形状依旧很漂亮,像摔碎的白瓷瓶,和断臂维纳斯一样,有种残缺的美。
时茧迈开步子,目不斜视地经过两人,高高梳起的马尾长及腰间,走动间如同波涛汹涌的海浪,一转身就“啪”地一声破开空气高高甩起,带出一阵小苍兰幽致浓烈的香味。
两人情不自禁地深深吸了口时茧身后的空气,有些恍惚地看向对方离开的背影。这人没有给他们任何一个眼神,完全目空一切般就这么走过了。
陆空指的课表分前半学期和后半学期,因为需要频繁地更换教室和训练科目,大多数军校生很难记住,通常由各班班长每周一发布在学校定制软件的班级群里。
但时茧脑子很好用,即便是这种不那么重要的边角料信息,他在看过一遍之后也记得一清二楚——
所以他知道今天陆空指1班全天都是格斗课,在练体基地二楼。
半个月的时间足够一个A+伤愈出院。余宸自然也会在那里。
高强度的对抗训练会让人迫切地需要补充能量,时茧记得练体基地每层楼都为日常训练量极大的军校生们准备了茶水间。
余宸满身是汗,黑色背心前后都打湿了,布料紧紧贴着肌肉,勾勒出精瘦的轮廓。
他边走边摘着绑带,走廊上的军校生都毕恭毕敬地和他打招呼,看人顺眼的就笑一下回应,看人不顺眼的就冷着张脸。
余宸前脚刚走进茶水间,后脚门口就立起一个“锅炉检修,暂停供应”的黄色警告牌,在他之后想来补充一下。体能的军校生们见状纷纷摇头叹气,只好去上一层或者下一层的茶水间休息了。
思过楼大厅,牧野正缩在躺椅里盖着劲爆杂志打鼾,纪察部的成员见状上前轻手轻脚地拍拍他肩膀:“教官?”
牧野正做着联邦发老婆马上要去领一个回家的美梦,突然被叫醒,惊得差点摔地上。
抬头一看是纪察部的,没好气地说:“一惊一乍的想把老子吓死啊,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耽误我盯梢。”
“盯梢?”其中一人挠了挠后脑勺,“您说的该不会是时茧吧?”
牧野翻了个白眼:“那不然呢?除了他,我们班还有谁把禁闭室当家?”
他弱弱地指了指门外:“呃……可是他刚刚才走哎。”
“什么?!”牧野腾一下站起来,面色可怖:“走了?!你们怎么不提前叫我?!他去哪了?!”
另外一人心里吐槽道刚刚不还嫌我们打搅你好睡了吗,但嘴上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看方向应该是练体基地吧,可能是赶着去上格斗课的。”
牧野心想这小祖宗能正经去上课才是有鬼了,哀嚎一声“我命休矣”,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向练体基地,满心祈祷着希望还来得及。
第33章
余宸咬开营养剂的外包装, 不太能被大多数人接受的口味也被他面不改色地往喉咙里灌,一不小心呛急了,扯到右胸尚未痊愈的伤口, 立刻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余宸脸色立刻就变了, 低骂一声:“操,下手这么狠, 要不是躲得快, 现在头七都过了。”
话音刚落, 他脸色一变, 猛地回头, 迎面泼来一盆雾气腾腾的沸水。
余宸来不及爆粗口, 抬手把脸护住, 滚烫的开水一接触到皮肤便爆发出灼心的刺痛, 饶是A+级的Alpha也受不了般狂怒地低吼。
机会!
时茧眸光一冷, 清瘦的身影从雾气中穿出, 他反握匕首直冲余宸喉咙, 一道弯月般的弧形银光从刀尖划过, 立时有一股热血喷出,雨滴般尽数撒在那把匕首和时茧眼睛上,从又卷又密的睫毛尖上缓缓滴落, 被他舔掉。
少年绝美的脸犹如慢放镜头般从余宸眼前擦肩而过,那一个照面的瞬间, 时空仿佛停滞了。
砰砰砰——
余宸心跳如鼓,从未如此快过,就差那么零点几秒,那把匕首锋利的刀尖就会割断他的喉咙,结束这场以弱搏强的刺杀。
右脸传来火烧火燎的刺痛, 温热的液体缓缓流下,余宸余光瞥到窗户里自己的倒影,靠近右耳那里有一条从眼睑下方贯穿到耳根的疤。
千钧一发,余宸凭借着自己A+的等级优势,极限躲过时茧孤注一掷的刺杀,代价是那张他引以为傲的脸。
余宸的眼中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压低了声音呵呵笑起来:“你居然还敢来,那就别走了,让我好好招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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