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宿知道她误会了:“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单纯地睡在了一起。大概睡了三个小时左右。”
“嗯哼?”宋医生觉得更加有趣了。
“如果你不提起来,我差点忘了那件事。”周宿回忆道:“那一觉睡得挺好的。当然,很大可能是因为当时我太累了,熬了一天一夜,那种情况在哪儿睡应该都能睡好。”
“你之前一直很排斥有人近身,尤其是睡觉的时候。”宋医生提醒他:“住院期间,你记得吗?6床的那个孩子,你还挺照顾他的,他晚上不敢一个人睡的时候想来找你,你拒绝了。”
“对,后来有一天晚上他偷偷抱着枕头跑来爬到我床上,我立刻就醒了,一晚上没睡。”
“但是你在陆效禹身边能睡着?也没有做噩梦吗?”
“没有。不过这也可能只是一次意外。”
“你有告诉陆效禹,你做噩梦的事情吗?”宋医生很好奇陆效禹的反应。
周宿笑起来:“他想给我换床来着。他想给我造一个柜子一样的床,因为我跟他说我睡在柜子里更有安全感。”仿佛炫耀似的,“这是他安慰人的方式,很可爱吧?”
“他有没有问,关于那条蛇的事情?”
“我告诉他,那是因为我缺乏安全感。”
“你没有告诉他那条蛇是什么。”
“就像我也没有告诉你。”周宿朝她顽皮地眨了一下眼睛:“即使我知道,心医生对病人负有隐私保密责任。我对你说的话,你不可以告诉其他人。”
宋医生并没有被他激怒:“你可以不告诉我。但是你自己一定要知道。”
周宿没有接话。
“它是你最大的恐惧,也是你生存下来的动力,你害怕它,也依赖它。你们相斥又相生。”宋医生说:“周宿,如果你搞不清楚这条蛇对你来说是什么的话,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它一定会把你吞噬殆尽的。”
房间里的气氛有点尴尬。
可能是因为宋医生的话说得太凝重了。而且,周宿知道,她说的是对的。
好一会儿,他捧脸揉了揉眼睛,作出一个疲惫的表情:“我最近......经常想到雪妍。”
宋医生从手里的平板电脑调出一张人物档案,看了看:“她的生日快到了。你要去看她吗?”
周宿摇头:“你能帮我买束花给她吗?”
宋医生微笑起来:“当然没问题。但是,我觉得你应该自己去看看她,对你来说会更好。”
“对我来说,怎么样都无所谓。”周宿神色黯淡。
“在雪妍这件事上,你仍然还是在怪罪自己。你觉得自己对她负有责任。”
“我很难不这么想。”
“但她不是你的责任。从来都不是。”
“我对她有一种......”周宿陷入了深重的思考:“很强烈的保护欲。她就像是我的妹妹,我的孩子。我觉得我能保护她,我以为我在保护她。其实不是,我做不到,我没能力保护任何人。”
宋医生看着他:“你保护了你自己。你活下来了。”
周宿紧紧皱着眉头,没有马上接话。
宋医生立刻察觉了他的不对:“周宿。你还活着,这才是最重要的。”
“我不确定,宋医生。”周宿显露出厌恶的表情:“我不确定我是不是应该活着。”
谈话结束之后,宋医生把开药单递给周宿。
“医院新进了两种药,目前国际上对这两种药的评价反馈还可以,文献上也没有出现过多副作用的报告。我觉得你可以试试。”宋医生对他交代了用药方法。
周宿看着药盒上面注有的“治疗焦虑症”字样:“抗焦虑药物对我没有效。你知道的。”
宋医生提醒:“是金丝桃素类、黄酮类和三环类药物对你没有效,不是所有种类。我觉得你可以试试新的药。如果副作用太大,很不舒服,我们可以及时调整用量和方法。”
周宿叹了口气。
宋医生给了他一个拥抱:“我很庆幸你活下来了。周宿。你也应该这么想。”
周宿沉重地点点头。
“保护好自己。继续活下去。”宋医生鼓励他。
从医院出来,周宿看了看时间,打了个车去高铁站。
他在高铁站买了一张最近一班去临市的车票,四十五分钟后到达了目的地。从高铁站出来,他先进便利店买了一包烟,然后上了一辆摩的。
二十分钟的路程摩托车逐渐驶离了平整的大路和高楼,景色被大片的林地和农田替代。从颠簸的土路拐进一块牌坊里,顺着高过人的杂草小路再走十分钟,在一个矮坡上看到两间瓦房。
周宿下了车,付钱后把烟给了摩的司机,让他等自己一会儿。
司机回到路上抽烟。
周宿绕着两间瓦房溜达了一圈,四处杂草发黄,地面干涸,门槛前的石阶上满是灰尘,应该是许久没有人来过了。主屋大门紧闭,上面还贴了封条。
周宿核对了一下手机上的定位地址,然后拐到侧屋门口,在门前的石墩子后面的一个空花盆下面,找到了一把钥匙。
他从书包里掏出一副一次性鞋套和塑胶手套,穿戴好后,揭了封条,用钥匙开了大门进屋。
大堂里昏沉沉的,光线沿着窗户缝穿插在漂浮的灰尘中间。
靠门左手边是一张饭桌,两条凳子,铡刀、锄头、簸箕和一大堆晒干的玉米堆在角落里,墙上挂着两捆粗绳。饭桌对面的墙上钉了一个神龛,两根红蜡烛并腐烂的供品摆在铜铸的观音像前,观音脚下是冰箱,一副相框摆在冰箱上被按倒了,相框旁边是一部电话。
周宿先把那相框拿起来看了一眼,然后打开冰箱。冰箱还通着电,淡淡的腐臭味扑鼻,下层冷藏区有一个绿色烫金边纸盒,一个盒子占了一层。
周宿把盒子抽出来,上面印有“兴安岭养生礼盒”的字样。盒子里是一大朵蘑菇似的东西。
这时,冰箱下面突然蹿出一道黑影,踩着周宿的鞋面吱吱呀呀地蹿出去!
周宿吓得往后一跳,手里的盒子差点摔出去,站稳才看清楚是一只老鼠,那老鼠不知道在这里作了多久的窝,养得膘肥油润,浑圆的大屁股甩着长尾巴在门口闪了一下,迅速地消失了。
他把盒子按照原位放好,绕进屋子里唯一的房间,大木板床支着黄帐子,整整齐齐的快递纸箱靠墙放着,一直摞到天花板上面去。有许多箱子连封条都没有拆。
周宿小心翼翼从箱子堆中间跨过去,在最里头的墙角跟,找到一个和快递箱放在一起的木盒子,灰扑扑的,显然也已经放了很久了。
他把木盒子拿起来,很沉,大小勉强能塞进书包里。
回到外厅,他绕回了佛龛下面,在相框旁边找到座机电话。
听筒拿起来还是有声的,他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过了一会儿,接通了。
“您好,请转接W4410号,谢谢。”他对着听筒说,“我是他的家属,从他家里打来的。”
对面经过了一阵沉默,男人很快接起了电话:“喂。”
周宿看着手机上的时间:“东西我找到了。”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也不等对方回话,把电话挂了。
然后他从屋子里出来,重新锁上门,把封条盖上,钥匙放回石墩子后面,把鞋套和塑胶手套脱了,也放进书包里,找到摩的司机,按原路返回高铁站。
等到了陆家,时间已经有点晚。
幸好陆效禹打球还没回来,于是陆百宁一直在抱怨儿子贪玩,没多问周宿。
周宿回房间洗了个澡,本来是打算去厨房帮陆百宁剥板栗的。手机这个时候响起来。
是丁一闻:“操,你终于接电话了!”
周宿查了一下手机,果然有两个电话没接:“我在诊室里面,不能看手机。怎么了?”
丁一闻掩盖不住兴奋的语调:“你一定想不到陆效禹今天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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