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如果我是真凶,我一定会做同样的事情。”
“只要孟肇元来了,他就必死无疑。即使我妈不相信栽赃,但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持刀想伤害你是确凿的,只要这一桩,就足够送他到牢里坐到死。而且,你还可以怂恿我妈两案合并。”
“事先声明,我确实也不想让陆阿姨压力过大。”
陆效禹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了:“昨天,你怎么能确定保安一定会把孟肇元带进学校,然后让孟在我妈和校长面前行凶?万一孟没有忽悠保安呢?那他就走不到我们面前了。”
这是很关键的一环。
真凶应该只是怂恿孟肇元找机会杀周宿,但他不可能预见到后面陆百宁要求见孟,所以肯定不是真凶让保安带孟进学校的。万一保安说漏嘴了,真凶还有可能暴露自己。
孟也有可能不忽悠保安认识校长,那保安就会和他待在保安室。这样就不会有后面的行凶了。
周宿回答他:“其实不需要确定。因为如果这次他没见到我们,我会让他下次有机会下手。要杀我的那个人也会。只要他下手一次,而你又一直在我身边,可以充当人证。他就逃不掉。”
周宿也没想到,他运气这么好,能让孟肇元直接在陆百宁面前行凶,效果比在陆效禹面前好了一百倍。
“孟肇元不会因为阿姨去和他谈话或者找了他的街道单位就放弃,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钱、工作、地位、亲属......软的硬的对他来说都没用。而我会让他一直情绪上头,真凶也会。”
事情到这里就已经很清楚了。
这是一个连环套,为了把孟肇元葬送入狱。
一开始,他只是有点怨气,有点不满,女儿死了,妻子离开了,工作也丢了,他觉得这都不能怪自己,女儿性格本来就有问题,妻子市侩而庸俗,再加上经济环境不好,大把人都失业,这总不能都是他的错。
他无所事事,生活空虚。突然有一天,他“无意间”在网络上看到了一篇帖子,周宿,那个给了女儿不好影响的坏孩子,那个所有坏事情发生的源头,他在精神病院接受治疗,情况良好。
这怎么行?周家全家都死了,他反而没死?老天怎么如此不长眼睛?
他在帖子上发了一些咒骂的话,然后有人开始回他消息,关心他的遭遇,安慰他。一个陌生的网友,一个他根本不认识的人,鼓励他,人活一口气,至少要闹一闹。
他突然就想明白了,都是周宿害的,都是周宿把他害到如此地步。
他决定,搬到高岭去医院找人。他要揭发周宿,要让所有人看清楚这个恶童的嘴脸。
但是医院没有人了,原来对方已经出院了,他的消息延迟了。不过,很快他又看到了消息,周宿转到了十一中。他去学校,蹲点几天,很快就发现了本尊。
到这时候,他其实还没想好,他想要什么。要钱?要对方身败名裂?还是要性命?
他为杀人的念头打了个寒颤,在脑袋里驱赶了这个念头。杀人还是算了。
但就在他被赶出学校后,一个神秘的人找到了他,他们只简短地说了几句话,神秘人说,是男人就杀了周宿,为女儿报仇。杀了他,你老婆才能看得起你。
但他还是没能下决心,他想,可以吓唬吓唬周宿,只是吓唬。至少,要让对方感到害怕,要让对方知道,自己不是好惹的,要让所有人知道,他孟肇元也不是吃软饭的人!
他掏了一把口袋,突然发现,里面有一把美工刀。
他把刀攒在了手心里。
出租车在小区门口停了下来。两个人下了车,从门口慢慢走进去。
“为了给孟雪妍报仇,你不惜用自己的命做诱饵,把所有人都算计进去。”陆效禹不得不佩服这份心计和胆略:“就连那位真凶也想不到,他的栽赃计划是你预谋好的。不是他在杀你,是你自己在杀你自己。”
周宿不清楚他在挖苦还是在夸奖,他就把它当成挖苦了。他刻意忽略了微末的心痛:“孟肇元不是能杀人的人。我知道他下不了手,所以也不算性命以诱。”
“但只要他有那个动作,就足够了。”
“这次确实也存在运气好。孟肇元自己忽悠了保安,保安还信了他。”
陆效禹问:“那章岂怜呢?你打算把她怎么办?她未必就完全无辜吧。”
如果做母亲的当年有任何一点作为,如果她能哪怕稍微支持一下女儿。孟雪妍未必会决绝自尽。
今天在审讯室泪流满面地忏悔,好像就再也不会让人想起她昨天是怎么忽视亲生女儿的。
周宿没有对章岂怜下手并不是出于同情:“章岂怜是在雪妍死后醒悟过来的。前两年,她也尽力地阻止丈夫不要为难我,找我麻烦。孟肇元从前才没来闹事。但因为后来她实在无法忍受孟,只能离婚。”
“现在,哪怕我不对她做任何事。她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一身病痛,无依无靠,没日没夜被噩梦失眠和自责困扰,最终被耗干生命力孤独死去。我不可能再给她增加更多的苦难了。”
她已经在经历最痛苦的折磨,没有任何酷刑能比得上她现在遭受的了。
陆效禹站定,向天空伸出手掌:“下雪了。”
周宿站在他身边,抬头望去。
细雪从头顶的夜空落下来,冒着冷光和寒气的雪,随风摆荡,翩然地停在周宿的肩头。
雪粒细密而银亮,纷纷扬扬,落在少年的周身,落在一排排熄灯了的广厦间,落在穿梭城市的高架桥上,落在更远的浩茫的荒郊平原。落在紧闭的铁窗窗柩,落在无望的病人的床前。
落在幸存者的脚下,落在已故者的坟头。落在戛然而止的少女的13岁,落在永不回头的血与恨交汇的青春。
它就这样飘来,穿过时空的坐标轴,穿过来时的路和去往未来的门。
他们在冬天的第一场雪里站了一会儿。
直到冷风把周宿的脸冻得毫无知觉,他才说:“对不起。”
陆效禹转过脸来看他。
“这是我自己决定的复仇,但还是利用了你和陆阿姨,尤其是阿姨。”周宿觉得有必要为这个向陆效禹道歉:“如果你想把真相告诉阿姨,我不会有意见。”
他利用了陆百宁对他的信任和爱,这份信任和爱是他能报复孟肇元的信心之一。
但他也知道,陆效禹不会容忍任何人利用他母亲的善良。他一开始就警告过他。
在实施这个报复计划之前,他就想好了。如果陆效禹发现了,最终也一定会发现,他不会后悔。
雪妍牺牲了自己,让他活了下来。所以为了雪妍,牺牲掉他的一切也是值得的。
“你没把我和晁保平洗劫王之宪的事告诉我妈。”陆效禹打断他的思绪:“本来我就欠你一次。”
周宿看着他。
陆效禹也冲他眨眼:“我说过,男朋友好处更多的,是不是?比如,相互包庇?”
周宿不自觉地笑起来。一个鼻头发酸的笑。
陆效禹认真地执起他的手,亲吻掉他掌心的雪粒。温暖的唇瓣融化了冰冷的雪。
“答应我,”陆效禹很严肃:“就像上次我答应你那样。”
他答应过他不再做危险的事情:“下次,再做这样的事情之前,告诉我。不要一个人背着所有担子。”
周宿犹豫了一下,轻微地点点头。
陆效禹牵着他的手走近一步,他低下头来就可以吻到他。
滚烫的湿润的吻。
周宿吮吸到苦味,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眼泪。
陆效禹用拇指揩去他脸上的泪痕:“你做得很好,宝贝。你已经做得非常棒了。已经可以了,结束了,她的死不是徒劳的了。”
“可是,”周宿揪着他的领子抽泣:“可是我......我想让她活下来。我只想......”
如果可以,我只想让她活下来。
我只想,我们都能活下来。
为什么一定要有人死呢?为什么一定要到家破人亡、生离死别的结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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