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上次生病又过了好几周,但林思弦还是没能及时纠正这个错误。明知自己所作所为已经偏离初衷,但每到需要抉择的时刻,他又放纵自己再拖延一下——这段时间太累了,什么事情都留着考完再说。
于是此时此刻,林思弦照旧命令陈寄,在周六下午,这个一周内陈寄唯一没课而林思弦唯一不用训练的时间段里,载他来湖滨公园这个还在修建中的花卉角。
林思弦在网上刷到了这里喷泉的图片。原本喷泉不算什么稀奇的东西,但这一座规模很大,在图里水流与雕像完美结合,在阳光中尤为迷人。
这已经是林思弦第三次来。上上周六,他们从三点等到四点,喷泉没有运行;上周六,又从四点等到五点,依旧没有动静;而现在......
林思弦看了一眼时间,五点半,而他依旧坐在草坪上,跟这座雕像面面相觑。
“明明图里就是白天啊,”林思弦疑惑道,“不会真的周六不调试吧?”
陈寄揣着兜站在斜前方,他那洁癖受不了草地里的灰。林思弦只能仰视他,看着阳光沿着他下颌的轮廓描摹。
陈寄说:“正常人会先确认表演时间再来看。”
“但这样就很没意思啊,”林思弦揪着裤子上的草,“现在有种解谜的乐趣,看看它到底几点开始,真正等到的那一瞬间有种惊喜感,你不觉得吗?”
陈寄说得毫不留情:“只觉得浪费时间。”
林思弦嫌弃他无趣:“好不容易的休息时间就是拿来浪费的嘛。”
看来今天也没能得到谜底,等到六点半左右什么都没发生。
林思弦耐心告罄:“算了,回去吧,看来我跟它没有缘分。”
他起身准备往停自行车的地方走去,却难得被陈寄主动叫住:“洗手。”
啊,忘了这位该死的洁癖。
附近刚好有个洗手台,好在虽然喷泉不运行,洗手台还是正常工作的。秋末的水沾在指尖上有些凉。林思弦看着它带走手上的泥土,突然对陈寄说:“好遗憾,感觉毕业前看不见了。”
陈寄同样在旁边洗手,冷淡地回了他一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
半截话悬在空中,水雾骤雨般降落在洗水台上,将阳光都溶解成碎片。陈寄透过眼睫毛上的水珠,看着笑出声的始作俑者——堵住水管的林思弦。虽然讨厌沾水,但明显报复这位洁癖的快感占了上风:“怎么样?人工喷泉。”
陈寄没有说话,在水流声中无声看向自己,眼神比水的温度还低。
这种视线最近林思弦见过好几次,都是出现在自己无故任性的时候。
上一次是在形体室。那天林思弦刚好取到自己的舞蹈服,因为选了一支比较特别的曲目,所以服装是订制的,原曲是一首西班牙语的音乐剧选段,幽灵在月光中落寞独舞,服装是白色的紧身布料点缀了一些不夸张的羽毛,细看走线很精致,但一身白衣总会让林思弦想到小时候看的鬼片。
于是那晚他便模仿那些幽魂躲在窗帘后,等陈寄到形体室时倏然掀开:“怎么样?晚自习惊魂。”
那时候陈寄的目光与现在如出一辙,沉重、冰凉,比往常更加锐利,看得林思弦有些不安——他始终害怕陈寄格外冷淡的模样。
他认怂了。在水池前,林思弦故作无趣道:“开个玩笑而已,算了,没意思。”
陈寄没有回答他,林思弦自顾自地在衣服上擦干净手,回到自行车上。
他们原路返回,却发现出不去了。原本花卉角还没对外开放,但围栏中间留了个门,这几次都是通过这个小门进出,此刻这道门却被一把锁锁住。
“不会吧,这么倒霉?”林思弦颇觉诧异,“什么都没有还有人看门啊?”
陈寄上前去观察了一阵,回来说:“没有完全锁住,从外面就能打开,但是从里面够不到。你带手机了吗?随便给谁打个电话。”
“带是带了,”林思弦说,“但是这里没有信号诶。”
虽然遇到意外变故,但林思弦并不着急:“无所谓啦,还没天黑,总有人会路过的吧。”
他甚至想到了另一方面:“话说回来,继续等下去是不是有可能看到那个喷泉表演?”
很久没有人应声,林思弦实视线离开手机屏幕,发现陈寄已经走到围栏前。是常见的那一类铁围栏,不算高,但顶上带尖刺。
林思弦一惊:“你不会是要——”
话音未落,陈寄已经借着下面几块木板攀了上去,动作利落地徒手抓住顶端的铁刺,借力翻到对面,一跃而下,再从外面把锁打开。
林思弦目瞪口呆地推着自行车过去,果然看见他掌心在渗血,不算很严重,但还是红了一整片。
“......至于吗?”
“走吧,”陈寄说,“晚上我还要去接陈烁,不要浪费时间。”
他的语气还是不痛不痒,没有怪罪突如其来的锁,也没有责备心血来潮的林思弦。
“有信号了,打车吧,”林思弦有些不知所措,“我饿了。”
在车上时,林思弦总是不由自主去看陈寄的手掌,心里百味杂陈。
或许现在也是修正错误的时机,但他还是没能说出口,只是在心中决定,以后再也不来湖滨公园了。
“告诉你个好消息,”林思弦说,“下周开始我一天只来两天学校了,周末估计也在外地。”
陈寄看着窗外,良久才应了一句:“嗯。”
接下来一个月,林思弦的确忙得脚不沾地。在去外地考试前,机构集中作了一周的最后冲刺。
临走前两天,培训老师跟每个人单独沟通,提醒他们需要注意的地方。她一向对林思弦评价很高也很有信心,这次也没有说太多,简单交代了几句不要紧张之类的话。
说到最后她倒想起一件事来:“有可能会抽到那种两个人或者多人配合的题型,你倒是要注意一下,你有时候肢体表达不太自然。”
林思弦不解:“肢体表达?”
“嗯,”她解释道,“正常接触没关系,有时候一些温情片段,譬如拥抱、依偎、抚摸,你表情是对的,但是身体会很僵硬。”
林思弦知道她说得不无道理。之前跟一个女生配合演夫妻,对方的手抚上自己臂弯时,他下意识躲掉,还被老师提醒:“肢体语言往往反映角色最真实的心理,哪怕剧本没写,你也得代入角色的情感,比如你们是夫妻,是家人,你们相爱,她抚摸你,你应该回以温情的动作,而不是回避,回避就代表你很厌恶他。”
林思弦当时跟女生倒了个歉,事后反思,他举止怪异的原因是因为他几乎没有跟任何人有过这类温情的肢体接触。他在幼年时期因为快摔倒拉过林泓一次,被很快推开,而在那之后所有的接触都来自于酒吧里那些带有暧昧暗示的举止,躲避已成习惯。
这件事让林思弦琢磨了一整天,他很在意自己任何表现不好的地方。
虽然跟老师、跟同学谈及考试时,都是一副轻松自在、根本不在意成绩如何的语气,但林思弦实际是非常紧张的。这半周以来,吕如清跟他说的话大概超过了过去半年,谈话只有一个主题——他得做好,并且得游刃有余地做好,他和她才能一直昂首下去。
出发前一天,林思弦回学校收拾东西。
不想打扰别人上课,林思弦刻意选择晚饭时间去了教室。原本他不想多余来这一趟,打算让陈寄收拾好给他送到家里,但总想起那天他浸血的手掌,最终还是自己来了。
没料到这么巧,教室里就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便是陈寄。
陈寄正在打扫卫生,另一个人说话了:“抱歉我刚在美术教室回来晚了,你不用替我做值日的,我自己做就好了。”
林思弦听出来是袁寻的声音。
“没事,”陈寄说,“已经快做完了。”
“真的不好意思,谢谢你一直这么照顾我,”袁寻还在道歉,“诶,桌上的牛奶是买给我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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