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话的人换了三个,问他工作、生活和家庭,尤其围绕林泓跟魏易平,要求他事无巨细地讲出来。
半小时后第四个人又进来,根据他的仪态林思弦判断他应该是前面的领导。他进来后先示意旁边的人关了监控,才开口问:“你知道为什么今天叫你来吗?”
林思弦第很多次回答:“我不知道。”
“我跟你透个底,这次案件是经侦刑侦联合办案,魏易平已经被抓了,所以你有什么放心说,不用怕。我们之前盘查他行踪,发现一件古怪的事情,”对方说,“三年前他的车曾在一个街口的工地附近缴纳过两个小时的停车费,那两个小时正好是你出事故的时间。你当时真的没见过魏易平吗?”
娄殊为这晚跟女朋友打视频时心不在焉,挂断电话后也睡不着觉,又把手机拿出来,翻到跟林思弦的聊天框。
中午听见那些事后他不敢置信,直接给对方发了五条长语音,一五一十转告了今天听到的话,问对方什么情况。现在琢磨半天又觉得自己是有点没情商,林思弦不提这些事肯定是因为耿耿于怀,自己还上赶着问岂不是揭人伤疤?
可惜消息早不能撤回。正当他想着要不要发点什么找补时,林思弦一个电话打过来了,娄殊为连忙接听:“喂?思弦?你没事儿吧?”
林思弦的声音听着有一点疲倦,但语调还是很平和:“你发给我那些语音是听谁说的?”
娄殊为问什么答什么:“我堂姐。你小时候也见过,现在在搞电影投资。”
林思弦那边安静了。娄殊为听见打火机的声音,又在穷尽脑汁思考有情商的人现在该说什么,突然听见林思弦问:“你能帮我问问,魏易平他儿子还在住院吗?在的话是哪个医院?”
娄殊为不敢耽搁,半夜给堂姐发消息询问。堂姐翌日一早回了他个地址,娄殊为又立即转发给了林思弦。
发完之后还是觉得不对,林思弦问这个地址要干嘛?想了想又给林思弦回拨过去。然而打了两三个电话都无人接听。
该吃午饭的时刻,娄殊为在沙发上如坐针毡,挠了挠脑门,拿起茶几上的车钥匙便往地址上的医院开去。
他越开越心慌,倒车入库占了两个车位,也顾不上被人骂,锁了车便抬脚往住院部赶。
地址上只有楼层,护士站也没见着护士,娄殊为笨拙地像个贼一间一间偷听。他运气不错,走到第三间便听见林思弦的声音。
“当年我退学也是你们举报的吗?”
娄殊为本想直接推门进去,听这句话又愣在原地。他脸贴到玻璃上,看见林思弦的背影。林思弦质问的人是一位干瘦的中年妇女,不出意外的话是他姨母。
姨母没有答话,眼睛看着窗外。似乎默认。
林思弦听起来没有生气,只是求证般地问:“我不太理解。我们之间有什么矛盾吗?”
“矛盾?”姨母笑了,说了句什么,娄殊为没听清,只能偷偷把门拉开一点,听到了后半句:“你觉得当年在别墅,我心甘情愿切水果吗?”
娄殊为不懂话题怎么从退学跳转到水果。
“明白那种感觉吗?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已经失败了。从小就这样,吕孝棠这样,连妈也这样,问吕如清就是学业、表演,问我就是怎么没收拾房间,”姨母还是没回头,像在自言自语,“算了,你怎么会懂,吕如清的儿子怎么会懂。”
林思弦又问她:“这就是你恨我的原因?”
姨母咳嗽了两下,终于回头看着林思弦:“对,我恨你是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用做,吕孝棠就会帮你铺路,而我儿子想要找个名师,我跟魏易平还得猜着吕孝棠喜好去送礼,好不容易挑着个他喜欢的瓷杯,眼看着有戏了,你说砸就砸了。这事儿当场就黄了。”
“后来他倒是给你送了个好学校,那年云云艺考,春节那天魏易平千辛万苦找着一个更好的古玩茶杯,哄得吕孝棠很高兴,你偏偏就要在那一刻提林泓出轨,”她来了情绪,说得眼眶泛红,“这么多年,这么多天,你就非得在那天说!是啊,你家一有事,吕如清一有事,就没人管我们了。”
“你不知道我听见吕如清离婚那会儿我有多高兴,但她还是那么傲,一无所有也摆出一副看不起人的架势,就跟你一样。”
林思弦朝她微微一笑:“我好像没有看不起谁。”
姨母没管他的回答,自顾自说:“你以为魏易平这么多年喜欢给人当狗?求庞建平,求林泓,借钱搞了个公司又运转不周,最后又去求庞术,谁知道庞术答应的条件也是要你低头——我真没想过,时隔这么多年,到头来全世界还是得跟你们扯上关系。”
林思弦没有出声。
“你也真是厉害,是我算错了,我就不该让魏易平组那个局。你是吕如清的儿子,你怎么会低头呢?你跟她一样,都活成那样了,魏易平告诉你只要道个歉就能苦尽甘来,你电话里同意的时候我以为我这辈子终于能看见你们服软一次。”
她终于淌下一行泪:“是我算错了。我不该信的。你跟她一样,到死都不会低头。”
林思弦看着她悔恨的表情,突然释然一笑:“所以在工地,是魏易平推的我?”
“他没有推你,”如果她还理智的话应该意识到接下来这番话不该说,但丈夫被捕、儿子住院,她已然自暴自弃,“庞术发了很大的火,我们开车从地下车库出来的时候看见了你,是我让他跟着你的,我就是想看看你话说得这么傲到底还能去哪。你站上工地四楼的时候我都以为你想跳下去,魏易平下车去看你什么情况,谁知道你抽了几根烟又下来了。”
“魏易平怕你看见他,转身就跑,那工地本身搭建有问题,跑两步就这么塌了。他没有推你。”
闻言林思弦在原地思忖良久,语气轻松对她道:“他还不如推我。”
姨母凝视着他:“你说什么?”
林思弦耸耸肩:“我说他还不如推我,这样我还能看得起你们一点儿。”
他毫无所谓的模样彻底让对方崩溃。也许她不管不顾提着饭盒扑上来时也不知道伤害林思弦能够换回什么,但她就是看不得林思弦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对此林思弦始料未及,好在对方是个中年妇女,就算歇斯底里动作也不快,他往后退两步便能躲过。然而他身后却突然冒出一个娄殊为。娄殊为嘴里叫嚷着“干嘛这是在医院为什么要动手”同时毅然决然地冲了进来——
林思弦头撞到衣柜上的时候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被哪股力推的。
他想用手把自己支撑起来,但一夜未睡实在没什么力气,头脑昏昏沉沉,被太多东西压住。最后一点混沌的意识听到有人叫他名字,又实在无法回应。
总觉得在一片虚无之地游离了很久,再睁眼是一个吊瓶,药水流进他身体。他还是动弹不得,听到有陌生的声音评价他:“……冲击不算大……主要是长期作息紊乱,很久没正常进食和睡眠……”
话太长,没听完林思弦又落回荒地。
这次躺得更久。周围异常安静,安静到好像已被人遗忘。
不甘长眠于此,林思弦挣扎着再睁眼,吊瓶消失了,药水消失了,面前是三年前出租屋的白墙。
第46章 十二个字
欺骗别人需要借口、谎言和虚假的表演,而欺骗自己只需要隐瞒、忽略和漫长的逃避。如果躲藏的愿望过于强烈,连记忆都会帮着自我矫饰。
比如林思弦一直以为他遗忘的只是无关轻重的几天,但看到这间出租屋时才知道,被藏起来的不止那几个日夜,他忘掉的是一个更为潮湿的雨季,包括这个在床上听雨的人。
林思弦知道那是三年前的自己,但又不想承认他是三年前的自己。
他看起来不太好,当然也绝没有到浑浑噩噩的程度。出租屋很窄,他不喜欢收拾东西,但也会记得洗衣服,只是晾完又随便堆在角落,跟很多张打印的废弃剧本一起。他头发有点长了,一直没有去剪,但又记得梳好,将它们扎起成一个小球,不让自己看起来很邋遢落魄。唯一一张木桌角落放着几个空烟盒,他这段时间烟抽得有点多了,但他又在网上买了一个几块钱的粉红小熊烟灰缸,虽然小熊的头被烟屑弄得脏兮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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