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再试图迈过一道道炸开在面前的更深更宽的裂缝,而是迅疾后退,仰头靠在了距离最近的墙面上。
身形如水一般融化,赶在裂缝蔓延到脚边前,谢长生连带着朱利安的身体,一同没入了墙体中。
“为什么选那间?”
黎渐川敏锐地察觉出宁准报出的会合地点别有深意。
巨大的轰鸣崩裂声中,宁准低声笑了下:“住那间,顺利的话,今天晚上就是我们的主场了。”
黎渐川扬了扬眉,没再多说什么。
他三两步跃过大厅内杂乱翻倒的障碍物,正准备一举跳上楼梯,脚下的大地却突然震动加剧。
前方与楼梯相接的地板被巨力推得霍然耸起,又轰地撕开,变成一道数米宽的巨缝。
尽管双腿如树根般牢牢扎在地上,但黎渐川仍被这股强力推得不由后退。
他迅速变换了姿势。
虬结紧绷的力量高高提起,瞬时爆发,让黎渐川由一只矫健狂猛的猎豹刹那间变成了轻盈无声的狸猫。
他顺着一波裂到脚下的地底巨力,纵身而起,在半空中拉住头顶悬着的水晶灯还剩一半的吊索,微妙地调整了高度,再次借力,一个旋身,蹬动碎裂的天花板,如离弦的箭般直接跨越楼梯,射向二楼半环形的长廊。
几乎同时。
二楼死寂的黑暗突然变作了凝成实质的潮水,疯狂翻涌奔流起来。
在迷眩的烟尘与空气里,在地震的轰鸣中,这黑暗回荡起了呢喃低哑的嘶语。
震荡的嘶语充斥着血腥的狂乱,像一根根无形的琴弦缠住了黎渐川跳动的心脏。
它们收缩勒紧,鼓噪着可怖的精神恐慌。
后脑如被重锤砸破,脑浆如被尖刀搅动。
耳膜与眼角同时一热,有液体顺着颈侧与脸颊流下,浓重的甜腥味在鼻腔里堆积,难以忍受的剧痛与突如其来的眩晕袭击,令黎渐川失去了刹那的清醒意识。
浑身绷起的力量如鼓涨的气球被突兀地戳了一针,顷刻泄了大半。
原本应该稳稳翻进二楼走廊的身体一歪,偏移了方向,即将坠落。
下方一楼的地板上好似早有预备一般,无声地裂开了一道缝隙,仿佛猛兽的巨口,在等待着猎物的降落。
但黎渐川跃得足够高。
千钧一发之际,两只手突然甩起,同时抓住了二楼的楼梯扶手。
它们一只青筋暴起,一只修长苍白。
宁准急促的喘息响在耳畔。
迷乱的嘶语像是被短促地驱逐了一瞬。
也就是这一瞬,黎渐川霍然抬头,深黑的眼瞳蓦地迸发出了奇异的冰蓝。
他迅速抹了把眼前的血污,清理视野,将另一只手也甩了上去,借助某种身体深处而来的力量,他猛地翻转,攀上了二楼。
双脚落地。
黎渐川毫不犹豫,直冲二楼房间走廊。
奔跑之余,他回头看了一眼。
二楼的黑暗潮水似乎原本针对的就不是他们,在他们挣脱之后,就越过了楼梯扶手,疯了一样扑下去,涌向震颤的一楼。
而一楼也在瞬间变了模样,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植物藤蔓疯狂生长,从裂缝里钻出,攀爬,肆虐,如无数狂乱挥舞的触手。好似只有一瞬间,整个一楼大厅就都变成了一片原始森林,和二楼完全割断。
疯长的森林与黑暗的嘶语砰地冲撞在了一起。
一楼的空间有刹那的模糊,奇诡如扭曲的油画,逸散出腐烂的气息。
黎渐川眼底的冰蓝闪烁,恍惚间似乎看到了一场癫狂而诡异的战争。
这让他心中的某种猜测怀疑变得更为坚实肯定。
这场战争眨眼就被甩在了身后。
两人都很清楚,此时最该做的,不是去观察那些无法参与的诡异,而是浑水摸鱼,查找足够多的线索。
二楼走廊中的寂静隔绝了一切。
黎渐川的奔跑声和两人压抑的喘息声显得格外清晰。
“乱得很不是时候,也很是时候。”
宁准低声道:“先去三楼尽头的杂物间看看,那里或许有小贝尔送我的礼物。”
黎渐川想起遗留在宁准掌心的那把钥匙,嗤笑道:“是送的,不是你抢的?”
宁准嗓子里塞着血渍般,含糊地低声笑了下:“我可是好孩子,从不抢人东西。”
黎渐川无语,权当没听见他的鬼话。
他掠过二楼一扇扇供外来者休息的房间门,奔到二楼走廊尽头的楼梯,冲上了三楼。
踏上楼梯时,一枚镜片从他的指缝间掉下,极不起眼地落在了楼梯的边缘。
三楼更加安静。
走廊上黑暗沉寂,没有任何多余的影子。
两排紧闭的房门陈列在漆黑幽长的走廊两侧,寂静无声,看起来和二楼并无差别。
但黎渐川注意到,与二楼的过分死寂干净不同的是,三楼每扇房门门口都摆放着一到两盆的盆栽,只是这些盆栽只剩下了花盆和土壤,里面的植物不翼而飞,像是被连根拔起了一般,有松软潮湿的泥土散落在旁边。
另外,墙面和天花板上似乎都有一些黏腻蜿蜒的痕迹,像是有大批的蛇类爬行游过。
黎渐川放缓速度,提高警惕,一边留意着四周的动静,一边悄无声息地走向三楼尽头。
那里伫立着一扇格外矮小的房门,房门上挂着两个俄文牌子,一个写着杂物间,一个写着禁止入内。
一个禁止入内的杂物间,实在是有些矛盾了。
原住民们似乎都投入到了抓捕行动中,黎渐川背着宁准几乎是过于顺利地来到杂物间的门前。
宁准扯开床单,从黎渐川背上下来,取出钥匙。
锁眼转动,伴随着咔哒一声轻响,杂物间的房门缓缓向后滑开。
黎渐川抬枪,小心地推开房门,迈了进去。
然而门后的一切和黎渐川的预想完全不同。
这似乎只是一间再平常不过的杂物间,一点都没有第一补给点的宠物房或那间举行了仪式的研究所的奇特异常。
房间的天花板结满了蛛网。
旧书架靠墙,落满了灰尘,堆着一些杂乱无序的破损书籍。一些破木架、工具箱、缺胳膊少腿儿的废弃桌椅都随意地摆着,毫无特殊之处。
四边墙角歪歪扭扭地码放了许多类似于腹语玩偶的破布偶。
但也仅仅只是类似,宁准挨个儿捏了捏它们,就摇了摇头,对它们失去了兴趣。
玩偶旁边还散落着一些针线和还没有缝补好的玩偶的肢体,棉絮落得四处都是,让整个杂物间都满溢着一股独属于老棉花的汗酸味。
黎渐川和宁准是按照老规矩分头搜索的。
在宁准检查那些玩偶时,黎渐川已经摸索过了桌椅板凳们,来到了书架前。书架上的书籍看似很多很杂,但其实大多都是童话故事书,和一些小学教材。
故事书都是常见的那些,格林童话、伊索寓言之类,页边都有卷起,似乎是被翻看过很多次。小学教材保存得差了些,污渍涂鸦和缺边少页极多,部分地方被用稚嫩的笔迹做了勾划。
让黎渐川有点在意的是,这些教材都算不上最新的,但也不是核爆发生前后的老古董,它们的出版发行时间大概都在十年前。
原住民们无法离开切尔诺贝利,那这些教材是谁带来的?
外来的研究者们?
叶戈尔,还是曾经很受第二补给点欢迎的奥列格?
黎渐川思索着,压低声音道:“宁博士,你还记得奥列格的笔记里是怎么描述第二补给点的吗?”
宁准道:“沙俄时期的贵族城堡——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奥列格虽然只是个研究员,并不是什么权威的历史学家,但古老与新建的区别他还不至于分辨不出。”
黎渐川道:“现在的第二补给点明显属于新建。那奥列格为什么会认为它是古老建筑?”
“或许是他见到了现在的一楼。”
宁准半蹲着,同脚边玩偶们漆黑晶亮的眼珠对视着,微眯起一双桃花眼,道:“而且你也应该注意到了,进入第二补给点的时候,除了进门处的小花园,这里也不存在任何生长着无数奇异植物的庞大的后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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