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星夜整个人悚然一僵,好像有一把刀子捅进了心窝里,眼前的世界有瞬间一片漆黑。
他觉得好好笑啊,嘴角还没牵动,眼泪已经一股股地流了出来,灼烧着他肿胀的脸。
他有这么可怜吗?谁来告诉他,他是不是真的很可怜啊?连楼照林都看出来他缺爱了,他的脸上是不是写着“求你来爱我吧”这几个字啊?他是不是应该捧着碗,跪下来,抱住每一个路过他的人的腿一个个地求,像乞讨一样,说,求你来爱我吧,求求来个人爱我吧,随便谁都好,谁都可以,只要能喜欢他就好,在这个连他自己都不喜欢自己的时候,喜欢他……
连星夜哭得泣不成声,哭得头晕目眩,他的眼睛好痛,喉咙好痛,脑袋也好痛,像是要炸掉了。他突然间觉得自己浑身赤_裸,他的衣服被人扒光了,他干瘦苍白的身体暴露出来,好丑,好恶心,好想吐,他感到羞耻,惊恐地搓着被校服包裹的手臂,像是要把身上的肮脏搓掉,他的脸颊又胀又红,像被人掌掴了一样。他没脸见人,他抬不起头。他抱着肚子哭得干呕,哭得喘不过气,只能痛苦地贴着墙壁弯下抖动的脊背,蜷缩在墙角里抽搐。他的肚子好痛,他把胃哭疼了。
楼照林一看到连星夜这么伤心,就忍不住跟着哭,他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伤心的人,好像整个人都是泪水做的,戳一下就能伤心地掉下一滴泪来。
他跪在连星夜身前,抱住他的身体,像一床被太阳烤过的暖烘烘的棉被一样覆盖在连星夜冷飕飕的身躯上。
“连星夜,我不是医生,没有专业知识,或许不知道如何去治疗一个病人,但我却懂得如何去爱一个人。我从小生长在一个幸福的环境里,是在爱里浸泡长大的,拥有全世界最多的爱,现在我把这些爱都送给你,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我给不起?那你真的是低估我了,我拥有的爱比你想象的还要多得多得多,不信的话,你要不要试试看?你要多少我就给你多少,看是我的爱多,还是你的窟窿大。”
曾经他试图用手去堵住那个窟窿,但却只有源源不断的生气从少年的胸口泄露出来,如今他终于明白,原来他应该用爱去堵啊。
楼照林捧起少年的手,仔细抓紧,一字字地告诉他:
“你不喜欢连星夜,我喜欢。你不会爱连星夜,我来教你怎么爱。”
这些话,他本应该在见到连星夜的第一面就告诉他,好在现在也不算太晚。
楼照林流着眼泪,嘴角却是笑着的,就像初次见面一样,开朗地打着招呼:“重新认识一下。”
他笑着说:“同学你好,我叫楼照林。”
两辈子加起来,他们居然还没有正儿八经地打个招呼。
他把林星夜的手捧起来,小心翼翼地亲了亲少年的指尖,虔诚得好像在向上天祷告,嘴里是泪水咸涩的味道。
“我喜欢你。”
倘若真的有老天爷,请听听他的诉求吧,他不要荣华富贵,也不要长命百岁,只求将他的爱务必传递给他喜爱的少年,拜托拜托。
没人知道,他曾试图去偷一轮月亮。他把月亮的影子藏在掌心,想要温暖它,却把它融化了,他把月亮的影子藏在水里,想要亲吻它,却把它吻碎了。
求你了,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来爱你吧。
楼照林抬起眼皮,小心翼翼地偷瞄了连星夜一眼。
连星夜的头埋在腿弯,看不见表情,乌黑的发后,两块耸立的蝴蝶骨在校服下撑开翅膀。
掌心细瘦的指尖在颤抖,几息犹豫,却到底没有抽出来。
终于。
月亮垂眸,看了他一眼。
第15章 托举
连星夜想不通,像楼照林这样完美的人怎么会喜欢他。
是的,完美。
当他第一次将目光正式投放在这个高大英俊的少年身上时,他一眼就评断出,他一定是一个非常受欢迎的人。
这是一个和他完全相反的人。楼照林拥有着拔群的身高和显眼的外貌,他的喉结突出,脖颈粗壮有力,喘息的时候会暴露青筋,嗓音是男人般的醇厚性感,无论是肩,手,腿,还是脊背的骨骼发育得都很健壮,总是张着嘴笑,露出健康整齐的大白牙,漂亮的双眼皮弯弯,很轻易就能惹人红了脸。他的性格和他的外貌一样,健康,开朗,流光溢彩,像太阳一样散发着光和热,把温暖辐射给每一株草木和鲜花,爱慕他的人成群结队,他像一个国王一样向大地自信地招手,于是全世界的向日葵都红着脸拥了上来。
他是那样挺拔而茁壮地生长着,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那么健康,他会长成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树,生发的草木在他四周缠绕,倚靠着他粗壮有力的躯干,偷偷爱慕着他不经意给予的荫蔽。但他会遇到另一棵树,一棵同样健康的树,有着不逊于他的健美和自信,他们彼此缠绕,在对方的身上掉下落叶,又在双方的心窝开一朵花,在漫漫光阴里向着太阳攀登,共哺一方土壤。
他不应该在意脚底的石缝里,藏着一株垂死挣扎的杂草,阳光从来落不到他的身上,过剩的雨水积聚在他腐烂的根茎里无法退潮,阴湿黏腻的土壤散发着臭气,吸引着虫子啃食他的生命。
这样一个人,到底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他呢。
楼照林从口袋里摸出一瓶维生素软膏,挤在手指上,另一手捏过连星夜的下巴,绕着他两只眼睛抹了两圈,又在他的脸颊、鼻孔、鼻子下面和嘴巴周围分别涂了涂,仔仔细细地抹开。
“今天比昨天有进步,只哭了两次,我们家星夜真棒。”
连星夜总是在哭,上课时,做题时,有时在路上走得好好的,突然就掉下眼泪了,让红肿的眼睛更加充血发红,眼睛和脸颊早就皴了。
楼照林凑到连星夜鼻子前嗅了嗅,心满意足地笑起来:“怎么样?是不是舒服多了?”
连星夜吸了一口气,默默撇过脸:“没记错的话,我好像没有答应和你交往。”
楼照林勾着连星夜的手指:“没关系,我也不急这一时。”
言下之意是,早晚的事。
“……”
……
自从那天连星夜爬上天台,疑似要跳楼后,楼照林就好像应了激,连上厕所也要跟着连星夜一起,吴向晓看他俩的眼神都不对了。
昨天他们进行了一场物理检测。连星夜曾是物理老师最喜欢的学生,如今却只成了物理老师嘴里一声痛心疾首的叹息。
当晚,连星夜用指甲剪剪开了他手臂上愈合的结痂。先用指甲剪的尖端挑开一点,然后夹着翘起来的痂壳,沿着细长的伤口像撕一个包装袋一样缓缓撕开,底下的肉是新长的,很嫩,刚被打开还回不过神,需要手指挤压一下,才立马冒出血来。这个过程很解压,还很有趣,最重要的是不会制造新的伤口,处理起来不会很麻烦。这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伤,也不应该引人注意。
然而今天一早,他刚到教室,楼照林就盯着他的手臂看。
他不知道楼照林是怎么察觉到的,但他已经无所谓被他发现了。
然后,中午吃了饭,他被楼照林强行拽到了消防通道里,堵在了墙壁上。
“连星夜,给我看看你的手臂,可以吗?”
虽然是问句,但楼照林显然并不打算征求连星夜的同意。
他干燥的手指摸到连星夜冰凉的手,滑过连星夜的指缝,灵活地钻进校服袖口,沿着连星夜凹凸不平的手腕,就想往上摸去。
连星夜急忙喊道:“楼照林,你别乱摸!”
他用另一只手去推楼照林的胸口,却被攥住手腕压在了墙上,眼睛都急红了。
“看一眼,就一眼,好吗?”
楼照林嘴里哀求,宽大的手掌却已经攥住了连星夜的腕骨,然后沿着纤细的手臂向上一撸,强行将袖子推了上去。
苍白干瘦的手臂露了出来,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划痕,伤口有深有浅,一层层叠起来,下面的还没长好,上面的马上又有新的,愈合后便变成了此起彼伏的肉条,像坑坑洼洼的山丘。有几道带着痂,痂下面翻着新鲜的嫩肉,有点发白,估计是泡了水,一看就是这两天新弄的。还有的痂被抠破了,干了的血变成暗红色凝固在上面。伤口愈合时会发痒,连星夜总是忍不住用手去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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