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到地面的距离感让连星夜很陌生,他一会儿觉得自己高得像一个巨人,一会儿又觉得自己矮得几乎要贴到地面。
楼照林完全不放心让他一个人活动,每次都会扶着他的手臂,像搬一座大山一样,耐心地帮他一点一点搬动双腿。
连星夜走起路来自己都要把自己急死,真不知道楼照林这个向来健步如飞、生龙活虎的少年郎是怎么耐得住性子,陪他像挤牙膏一样一点点耗的。
遇到楼梯坎儿的时候,楼照林都会主动在连星夜面前半蹲下来,让连星夜趴到他背上,然后把连星夜背过去。
每次看到少年树一样茁壮宽厚的后背,在他面前心甘情愿地佝偻下腰时,连星夜的内心都忍不住升起一股想哭的冲动,难以用言语诉说心头的酸涩和疼痛。
原来爱会让一个人骄傲地抬起头颅,也会让一个人甘愿折下腰。
楼照林就这么每天背着他年轻的爱人,兢兢业业地上上下下,踏遍了医院小小的后院。
他想,如果等他们老了,他也能这样背着他年迈的爱人,继续踏遍更多的风景和山河就好了。
……
头晕和头痛是时不时就会出现的,症状有时强烈,像一把钝柄在敲击大脑,有时又像尖锐的针刺一样绵延不绝。连星夜分不清这是抑郁症的症状,还是药物的副作用,亦或者两者都有。
放在以往,连星夜甚至能一边忍着令人心烦意乱的头痛,一边面无表情地上课。
但现在有楼照林在身边了,有楼照林关切而温柔的嗓音问他,你怎么啦?哪里不舒服?是头疼晕吗?要不要我来帮你揉一揉?
连星夜整个人也像融化成了楼照林爱意里的一摊水,越活越受不了委屈了。
他只是轻轻皱一下眉头,嘴都没张,楼照林就立刻知道他又头疼了。
楼照林会马上放下手里的笔纸,爬上病床,把床摇高,靠着床背,然后让连星夜躺在自己的大腿上,阖上双眼,自己则伸出两只手,用适宜的力道,缓慢而漫长地按揉连星夜的太阳穴。
那种感觉舒服得连星夜快要融化,几乎每次他都撑不了十分钟,就会晕乎乎地睡过去。
如果楼照林上辈子是一张床,那么连星夜想做躺在床上的棉被,一辈子都睡在楼照林温暖而宽阔的怀抱里。
……
相比这些近乎精神摧残的痛,震颤反而显得没有那么突出。
连星夜某天吃饭时,忽然发现自己拿不起来筷子了,就算勉强拿起来,也夹不了菜,不是使不上劲,而是控制不住地震颤,就像一个发动机一样抖个不停,饭菜全都洒在身上了。
楼照林赶紧上前把连星夜手里的筷子和碗收走了,然后给他清干净了衣物。
连星夜垂着微颤的眸子,揪着新换上的衣服一角,一声“对不起”还没说出口,就被楼照林抢走了话语权。
“饭菜这种东西,就是要情侣之间互相喂着吃才香嘛,不过我吃饭已经够香了,所以我不需要你喂,还是我来喂你吧。”
楼照林笑着端起碗,用勺子舀一点饭,然后用筷子夹起一点菜,放到饭上。有饭有菜,不多不少,正好是一口的大小,这才小心翼翼地递到连星夜嘴边。
“来,张嘴,啊——”
一瞬间,连星夜仿佛回到了高三第一次月考之后,楼照林不知道抽什么风,非要用自己的大长腿把他堵在走廊外面,喂他吃饭。
当时他以为自己遇到了流氓,哪里知道流氓后来会成为他的天使。
连星夜心头一阵发软,张开嘴,乖乖吃了。
他想,如今楼照林的投喂技术比那时进步了好多,那时候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往他嘴里塞肉,都不知道给他喂一口饭,均衡一下。
连星夜在吃药之前也会手抖,他还记得高三第一次月考时,他因手抖写不了字,急得差点在考场哭出来。但他还没哭,他身后的楼照林倒是突然嚎啕大哭起来了。
“对了,高三第一次月考的时候,你为什么会突然哭成那样啊?”连星夜随口问道。
楼照林一顿,眉梢微微一挑,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你想知道吗?”
“是有什么秘密不能说吗?”
“是一个惊天大秘密。”楼照林没觉得重生这事有什么不能说的,主要是就算他说了,也得看听的人信不信啊。
他眼珠一转,觉得这倒是可以当成一个饵子吊着连星夜,便装腔作势道:“告诉你也可以,燕教授什么时候宣布你可以停药了,什么时候我再告诉你。”
连星夜嘴巴往下一撇,有那么一点失落,但也没太失落:“好吧,居然还卖关子。”
楼照林想了想,忽然凑上去,轻轻撞了一下连星夜的肩膀,笑嘻嘻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另一个秘密,你要不要听?”
连星夜吐槽:“你秘密好多。”
楼照林眉尾一扬,大咧咧道:“我知道这次高考的语文作文是什么。”
连星夜无言以对:“这还不如告诉我,这次高考你会是省状元来得让人信任。”
这要是押得中,都能去买彩票了。
没想楼照林诧异地望着他说:“你怎么知道我这次打算考状元?”
“……”
半晌,连星夜终于忍不住道出了自己心里长久以来的感慨:“楼照林,你脸皮真的好厚。”
楼照林丝毫不引以为耻:“不然怎么能追到你呢?”
他凑上去贴着连星夜的胳膊,用脑袋撒娇似的拱他的头,眨巴着眼睛说:“连星夜,你都不好奇语文高考作文到底是什么吗?”
连星夜顺手在他头上摸了摸,只好顺着他的话问:“好吧,那请问这位楼大预言家,今年的语文高考作文题目是什么呢?”
楼照林笑眯眯地说了一个主题,说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不像是乱猜的。
连星夜听了,但也没放在心上。
每年有多少卖书的想破脑袋猜测高考作文,凡是打着押题口号的教材书都会被为高考疯魔的中国家长和学生们一洗而空,但凡能蒙对一次,未来这款教材书的销售量都不用愁了。
楼照林也不是非得连星夜相信他,继续一口一口地给连星夜喂饭,一边随口聊着天,满脸的甜蜜。打诨打科之间,这件事就算这么过去了。
……
药物治疗期间,心理治疗也同时进行着。
楼照林发现了,治疗连星夜的过程中最大的阻碍不是药物的副作用,而是连星夜的家里人。
每次连星夜的状态好好的,就因为他家里人来了一趟,他的精神就要垮一垮。
治病还得治本,不把连星夜生病的根源铲除掉,连星夜即使暂时好了,也会一辈子反复发作。楼照林想了想,干脆搬救兵去了。
除根这种事,还得让专业人士出马。
于是,燕仙子再次来到医院时,不仅带了新的药,还特意安排了一场家庭咨询。
徐启芳,连星夜,两人面面相觑,脸上都有些尴尬。
燕仙子问连星夜的第一个问题是:“你爱你的妈妈吗?”
连星夜毫不犹豫地说了“爱”。
徐启芳诧异地看向他,当即眼眶一热,抹了抹眼睛。
但紧接着,燕仙子的第二个问题是:“那么你恨你的妈妈吗?”
连星夜却沉默了。
徐启芳心底一沉,当即不满地看向燕仙子:“医生,怎么能问小孩子这种问题呢?我可是孩子的妈妈啊!他怎么会恨我呢?”
燕仙子严肃道:“我正在和连星夜说话,请不要打扰我们。”
她又温柔地转向连星夜,抛下了一句震惊连星夜一辈子的话:“连星夜,你得承认,你恨你的妈妈,但这和你的爱并不冲突。”
她的嗓音缓慢而有力,拥有让人仔细聆听的力量:“因为她伤害了你,所以你恨她,因为她也是一个人,她有不好的地方,你厌恶她的那些不好,但这并不妨碍你爱着她的那些好。”
连星夜嘴唇微张,愣愣地望着燕仙子,几乎不能言语。他从未想过……或者说从来不敢想,他也会恨妈妈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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