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顾行驰很茫然,对于这一段记忆全无,那段时间他的印象就是天天睡觉,睡醒吃药,吃完睡觉,完全养猪模式。
“后来?后来就是问你一问三不知啊,你爹和你小叔一商量,觉得你可能是生病时气场弱,招上不干净的东西了,所以找了些跳大神的来给你驱驱邪。”
顾行驰一合掌,前后总算是对上了:“怪不得我印象中那段时间院里总一股子香烛味。”
“对嘛。”孙一行把橘子递给他,“我们也不会因为你发个烧生个病就往这方面想,肯定是有什么事啊。”
顾行驰心情复杂,说不上是泄气还是松了口气,一屁股坐下来,往白玉京肩上一靠,捻着珠串看起来有点蔫蔫的:“那孙叔,这段时间家里有没有陌生人来过啊?”
孙一行摸着下巴啧了声:“那还真不好说,毕竟临近年关,来拜访你爸的人不少。”
顾行驰就顺着问:“那有往四院去的吗?”
孙一行莫名其妙:“那肯定不能啊,来拜访你爸顶多就在前面喝喝茶,二院都不会往里让,怎么可能把人放到四院去。”
“不过。”他说着想到什么,忽然一顿,“倒是有个——”
“小顾,你爸回来了!”
话没说完,门外保姆阿姨一探头,瞬间打破了厅内安宁的气氛。顾行驰一秒起立,先给白玉京整了整衣领又给自己理了理发型,深呼吸一口气,仰天长啸:“爹啊——”
白玉京都看愣了,甚至难得生出几分无措,不知道自己要不要也这模样的喊声叔,不难,就是略微尴尬。
“甭管他。”孙一行在旁边给白玉京递了个橘子,“从小就这样,闯祸惹事了先嚎一声再抱大腿,他小叔还在的时候两个人能对着嚎半刻钟,叔说叔有理侄说侄有理。”
果然,等两人走出厅去,就见廊下顾行驰正搂着一中年男人的肩膀晃来晃去,一会讨饶一会喊爹,活像只来拆家的哈士奇。
那中年男人不算高,身形也瘦,被顾行驰按肩晃着,像棵饱受狂风吹袭的文竹。男人转过身来,就看到他面相斯文,戴着一副金边眼镜,说话声音偏轻偏哑,整个人看起来儒雅又讲究,确实是典型的学术派。只不过此时被哈士奇儿子拱得眉间轻轻蹙起,说不上是闹心还是无奈。
看见白玉京他们出来,顾行驰也站直了,几步过去牵起白玉京的手,舔了舔嘴唇,肉眼可见的紧张:“那什么爸,他就是我给你说的,我对象,白玉京。”
白玉京先问了声好,声音很稳,站姿也舒展自然,但从他略微紧绷的下颌线条上还是能看出一点点局促,毕竟是见家长,白玉京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经历过这种场合。
顾勤琢先推了下眼镜,然后才仰头去看他这高大的儿婿:白玉京身上穿着顾行驰重金采买的防水防寒冲锋衣,脚蹬一双黑色登山靴,肩宽腿长气势惊人,再加上一头白发浅色眼珠更是特立独行,看起来说沉稳又凌厉,反正走在街上绝对是鹤立鸡群的类型。
“你好。”顾勤琢又扶了扶眼镜,下意识站直了点,好看上去更加挺拔一些,他礼貌地笑笑,“我是顾行驰的父亲,顾勤琢。”
顾行驰看看他爹又看看他老婆,感觉气氛有些微妙,索性左手一个右手一个一起并排走进大门:“吃饭吃饭,我都饿了,孙叔刚还在念菜谱呢。”
孙一行做了个‘找打’的动作,趁着落座的功夫拉过顾行驰暗地一指:“那边那个,跟着边晟回来的小伙,说是边晟他侄子,这些天就他进过四院。”
刚光顾着介绍老婆和爸爸了,顾行驰都没来得及给其他人打招呼,闻言才往后看了眼,先冲一起回来的边晟一点头,目光才移向他身边,却微微一愣。
那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看着比顾行驰稍年长,表情略微带着些冷淡,五官却生的不错,剑眉星目鼻梁挺拔,除了身上的疏远冷淡的气质,和边晟并不太像。
察觉到顾行驰的目光,男人视线也移过来,两相一对,男人眼底飞速划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他眉梢轻轻一挑,那股子冷淡一下消失,反而透露出些许熟稔的轻佻:
“好久不见啊,小驰。”
第67章
顾行驰对此人显然没有什么好久不见久别重逢的惊喜, 视线波澜不惊地在对方身上打了个转,很快就收回目光。
孙一行多机灵一人,立刻嗅出猫腻:“什么情况?老熟人?”
顾行驰摇头:“不算熟, 他叫边一杰,是我大学学长, 后来还做了同事,也是027研究所的人。”
孙一行嘿了声:“这还不叫熟?满打满算你们不得认识五六年了?”
顾行驰说起边一杰却没有一点熟人间的熟稔:“那也只是认识,而且他和我不是一个小队, 他那支队伍属于重点一级,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 我上次见他得是三年前了, 一直以为他死在哪个深山老林里了。”
闻言孙一行微一挑眉,若有所思地看过来,突然问:“你俩是不是有过节?”
顾行驰没有回避他探究的目光,只轻轻一笑, 转回身往厅里走了,声音从前面传来, 吊儿郎当半真半假:“是啊,他追求我未遂, 被我胖揍一顿,算不算过节?”
正房堂屋里, 顾勤琢已经开始点菜,问白玉京有没有什么忌口。白玉京摇摇头,随口说了两个顾行驰爱吃的小炒, 顾勤琢听见点了下头:“小驰也喜欢吃这个。”
“喜欢吃什么?”顾行驰端着茶盘进来,反手关好门,转身看见两人就是一乐, “相处的这么岁月静好呢。”
他先给老父亲倒了茶,这才坐到白玉京身边:“爸你这舟车劳顿的,不先去歇歇啊?”
顾勤琢抿了口茶:“开车的是小晟他们,我没累到什么。”
“倒是你。”他掀起眼皮,目光往两人身上一落,镜片后的眸光隐隐有些锐利,“又做了什么事,把你孙叔急得火急火燎。”
顾行驰本来还想替自己辩解两句,但一揣口袋摸到那串珊瑚珠,瞬间又说不出口了。他垂眸沉默了几秒,片刻后又抬头,看向顾勤琢:“我去了图书楼的地下,看到了一些东西,爸,你……你就没什么想告诉我的?”
顾勤琢垂下眼帘,没有立刻回答,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半晌,咔哒一声轻响,
他手里那件春风祥玉压手杯落在桌上,声音也在顾行驰心头轻轻一敲,使他下意识抬头——
就见顾勤琢也正看过来,眉眼间依旧保持着斯文的、温水一般的平和,语气明明也是平平淡淡,却显露出一种让他足以面对任何情况的冷静和缜密:“怎么想到要去图书楼?小书房的书还不够你看的?”
顾行驰胸膛间那股说紧张不是、说忐忑不算的气一下就散了,他有点无奈的拖了个长腔:“爸——你可真会避重就轻。”
顾勤琢神态自若:“不然你还想听我说什么?”
顾行驰心说我想听的可多了去了,不过对着老爹他也不好咄咄逼人,只能以开玩笑的语气道:“比如,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之类的。”
顾勤琢闻言眼神微微闪动,他意识到了顾行驰知道的远比他以为的还要多,但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件好事。
“——好吧。”
半晌,顾勤琢往后靠在了椅子里,这是个自然放松的姿势,让他身上那种淡淡的防备散去了一些,他看着顾行驰,目光里的情绪有点复杂,“你是你小叔带回来的,我以为你这么多年你在家到处捣蛋,早就看到过自己的收养证明了。”
顾行驰一呆,下意识反驳:“我没有!”
话音落下,大脑才将顾勤琢的话彻底捋顺,极度的安静瞬间占据整间堂屋。
虽然早就知道事实或许就是如此,但当至亲之人亲手将那层假象撕开时,顾行驰还是陡然一僵,感觉此时屋内的空气仿佛某种深海的威压,挤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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