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亦深。
戚林眨了一下干涩的眼睛。他记得那个时刻,零点前疯狂的人群、沉闷的钟声、激烈的音乐。
在这个播放单碟一样的定式循环里,在齿轮般一格嵌一格的世界中,唯一一个看到他、感受到他、向他走来的变量。
这个打破静寂的电话持续了整整50秒,戚林的脑子一团乱麻,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记不清很多细节了。
笔记本记录到了下午三点的地铁,在第三次循环中,他究竟是在哪一站下的车?
下车后遇到了一个问路的外地人,那是在第几次循环?他有没有给那个人指路?
小小一盏夜灯堪堪照亮笔记本一角,戚林低垂着头,白皙纤细的脖颈弯折出脆弱的弧度,突出的腕骨抵在本子边缘,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摩挲着钢笔。
那张干净漂亮的脸变得苍白,戚林咬一咬牙,把笔记本翻过一页,将脑海中的内容重新复刻下来。
额角沁出薄汗,最后一个字落下,他脱力般地把笔记本丢到床上,抓起电话,给江亦深回拨过去。
戚林将冰冷冷的手机用力贴在侧脸上,听着拨号音,看向小出租屋里的时钟,零点四分。
上一次循环的零点四分,他在焕然一新的笔记本上写满内容,吞了一颗安眠药,强行让自己睡了四个小时。
电话打通了。
戚林能听到自己的脉搏声,他想说“方便说话吗”,又想问“你还记得吗”,可江亦深比他先一步开口,他似乎在走动,声音有些不稳,还有哗啦啦的风声。
江亦深问:“你住哪里?”
戚林张了张嘴,一颗心咕咚一声掉回肚子里,他走到窗边,扯开窗帘望了眼零点仍灯火通明的城市,说:“我住……”
“行了我想起来了,你等着吧,十分钟。”江亦深毫不客气地打断他。
戚林被噎了一下,他忽然忘记了刚刚的茫然与恐慌,好像陷入永无止境的循环都不再是什么大事,一切都没有和江亦深说话更重要了,他下意识地回道:“你又想起来了,你想起来什么?”
江亦深“啧”了一声,不情不愿地说:“分手前我给你那儿点过外卖。”
第2章 9:15
戚林把灯打开,一室一厅的小出租屋干净整洁,永远维持着12月31日的样子。
他在客厅里站了一会儿,又走去拉开冰箱门检查里面的食材,漫无目的地兜兜转转,最终停在窗前。
二十分钟过去了,骗子。
戚林透过玻璃的反射看到自己的脸,眼下乌青比前几次循环要更明显,下巴都熬瘦了,沿着下颌骨拉出一条弧度,划过喉结的突起,收尾落在线条清晰的锁骨。
他抬起手指落在玻璃里自己的左眼上,指尖周围很快晕起一圈雾。
抹开白雾,他看到背景里的昏黄路灯下晃过一道人影,步幅很大,肩宽腿长,脊背挺拔,路灯将他的影子拖得很远。
戚林站着没动,几分钟后有人按响门铃。
他在心里默数三秒才去开门,楼道的感应灯恰巧熄灭,江亦深站在门口的阴影里低头看他,光影明暗间映照出锋利俊朗的五官轮廓,身上的寒气先他一步钻进屋子。
他的个子太高,戚林不得不掀起眼皮来看他,两个人不尴不尬地僵持着。
半晌,江亦深先问:“不让进啊?”
戚林抿了下唇角,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棉拖鞋,什么也没说,转身坐回沙发上。
屋子里的暖气开得足,戚林穿了件羊绒居家服,宽大的袖子挽起几圈,露出细瘦的手腕。
江亦深倒是比他更自来熟,换好鞋后站到茶几前,把羽绒服拉开,将揣在怀里的袋子放到戚林面前,一份香喷喷的炸鸡柳还冒着热气。
这是个入眠很早的城市,没什么夜生活,小区附近的夜市都定点下班,也不知道江亦深从哪里搞来的夜宵。
戚林问:“多少钱?转给你。”
“哎呦喂。”江亦深大大咧咧地坐到他对面,撸起袖子开始拆包装袋,“你A我两块五就行,我还得吃呢。”
戚林闭了闭眼睛,看起来非常不想见到他,忍了下才说:“等你吃饱了再聊正事儿?”
“你说啊,我又不拿耳朵吃。”江亦深说。
戚林盯着他不说话。
安静了几秒后,江亦深才“哦”一声:“那我先啊?我没什么好说的,我已经找你很久了。”
这次轮到戚林愣住,他很轻地皱了下眉毛,重复道:“找我?”
“是啊。”江亦深耸耸肩,“我知道还有其他人在循环里。二周目的时候我在地铁站遇到过一个问路的,三周目时他不见了,应该是其他人改变事情引发的蝴蝶效应,那时候我就知道循环里还有别人,只是没想到是你。”
戚林想起来了,那刚巧是笔记本上他混淆记忆的空白部分,问路者是他们产生交集的地方,在第二次循环中,他没有给这个人指路,于是问路者继续打听下去,恰巧遇到了江亦深。而第三次循环时,戚林想尝试改变,便在一开始就给那人指了路。
“四周目的时候,我用学校官方账号发了公众号推送找人,想看看这个人是不是我们学校的——你没有看到?我以为是校外的陌生人,所以刚刚去跨年夜路口探探情况。”
戚林在思考时总是不自觉用指腹蹭沙发布料,他摇摇头:“我都毕业了,平时不看公众号。我不知道还有其他人,这两天一直在找循环的原因,我去了天文台、地质所和……”
江亦深戳炸鸡柳的动作一顿,他看了眼戚林,似乎想说些什么,视线落到那只曲起指节的手上,最终还是把话按捺下来,只是语气比刚刚缓和几分,听着有些别扭:“那你这两天可够累的。”
孤军奋战和知道有同伴只是找不到的滋味可完全不同,失控和孤独会吞噬掉一个人。
戚林没有在意他话里未挑明的情绪,只是问:“你接下来怎么打算的?”
“明天带你看看我这两天的发现,没什么用,但好歹是点发现。”江亦深说着,并不抬眼看他,只专心地用木签戳着炸鸡柳,“今天先休息吧,你看起来刚从局子里面蹲完出来。”
戚林觉得世界上应该有一个专门管神经病的组织,抓到了江亦深把他枪毙。
两个人半沉默半搭话地聊到凌晨一点半,该吃的都吃光了,再也没有借口在客厅里赖着,他们不得不面对今晚的去向问题。
戚林其实并不太想赶江亦深走。
他很难说服自己再捱过一个冰冷孤单的夜晚,多次单日循环让他的精神无比疲惫,能有一个人陪在身边自然更安心。
而事态有些心照不宣的尴尬——戚林足够了解江亦深,他知道对方大半夜赶过来,多半也是想陪在一起。
可是江亦深不说,他也不说,真心和好意都被埋在死要面子的嘴硬里,谁也不当那个先服软的人。
表达心意对他们而言都很艰难,羞于启齿,爱也不说,思念也不说,靠揣测对方的想法维持的关系,爱和思念便都变得疲惫而微弱,撑到最后只能带着自我怀疑和失落来分手。
僵持中,戚林看到江亦深叠在一旁的围巾。
他们在秋天分手,那时候的江亦深还不喜欢穿得太厚实,每次下过雨,戚林总是要提醒他添衣物,只是他说出口的总是“爱穿不穿,反正不是我冻病”。
他站起来,在措辞要怎样挽留不显得太突兀,可江亦深看起来误解了他的意思,跟着站起来,说:“我走?”
这下戚林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江亦深的世界里没什么欲擒故纵,他不再看戚林的眼睛,转身去穿外衣,神情中划过一闪而过的不开心,可是他没有说出来,一如过去的无数次。
但戚林看到了。
戚林承认自己又对该死的前任心软了,在江亦深准备开门的时候叫了一声:“这么晚了。”
他本意是“这么晚了就别走了”,可以他们现在不尴不尬的关系实在是说不出口,于是他只说半句,希望江亦深能够默契地理解后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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