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老妈没有明说,戚林也能听得出来,事态其实很简单,无非是他妈能够接受现实,他爸始终不愿意面对出柜的结果而已。
进退维谷的局面,老妈到底不忍心,先退了一步。她在初中当语文老师,今年没带毕业班,寒假正好能跟着多清闲一段时间,有时间到隔壁城市来。
周六当天来回,邢芸没有提要来家里的要求,只说在学校附近见面就好。
这是戚林家里一脉相承的微妙分寸感,独自在异乡工作也算是某种意义的自立门户,戚林的出租屋被赋予了“戚林家”的独特含义,即便是亲妈也将自己摆在外来客的位置上。
可这到底是个绕不开的命题,他们要做好老妈时刻有可能来家中的准备。
没有时间重新收拾家,戚林只好提前打了预防针,说偶尔有朋友会来家里住,邢芸没有察觉出不妥,话题一揭便过去。
这次见面太过突然,戚林还没有做好准备。他不得不调整一下心态以应付自己和家人之间的信息差,他们中还有很多谎言等待弥补。
他没有和家人坦白已经辞职的事情,在邢芸眼里,他是因为工作才租房在外地。
戚林不想让谎言这么快破灭,如果让邢芸知道他是白搭钱租房孤零零一个人在外地,保不准会心软把他带走,到那时,戚林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可以说服邢芸让他留下。
他没法坦诚自己已经有了男朋友的事实,那样会显得辞职租房这件事变了味道,邢芸大概会觉得他宁肯和什么不三不四的男人同居,也不愿意跟家人服软。
戚林不希望江亦深和他家人通过这种方式相识,他和江父的开端已经不够美妙,不要再来第二遍。
邢芸的来访让所有人都手忙脚乱,江亦深起了个大早,六点钟就爬起来巡视房间,试图用客观的视角审视,寻找是否有过于暧昧的东西摆在明面上。
他先后收起来自己的毛巾、杯子,又藏住一些生活用品,可仍然觉得不够。
都说从一屋看透一个人,戚母无疑是最了解戚林的人,江亦深怀疑对方走进来扫一眼就能判断出戚林的生活状态,从而推断出还有一个性别为男的人类与她儿子举止亲密。
这一夜戚林也睡得不安定,在江亦深起身时便醒过来,只是躺着没动,听客厅里极力放轻的窸窣声,心中不太好受。
欺骗亲人的滋味不好受,让江亦深出去躲一天的感受也很糟糕。
跨年后和江亦深一起的这半个月,让他从去年下半年的生活节奏里短暂抽离,享受了一段明朗而精彩的日子,可此时一团乱麻重新降临,将人一棍子打回原形。
他的生活原本就是这样乱糟糟的。拧巴的感情,拧巴的亲情,拧巴的事业,纠缠成一团。
非要说有什么不顺心的,似乎也挑不出个一二三,可这拧成一团的麻绳箍在心口,偏生就是叫人烦闷。
该来的总要面对,和邢芸约见的地点是学校。
学校是邢芸在这座城市里最熟悉的地方,毕业典礼时她来过,还在典礼上见过江亦深,也见过戚林的其他朋友。
戚林和她的共同话题,好像也止步于这所学校了。
今天的风势稍小,戚林特意提前到了些,见到老妈从校门边的地铁站走出来时,下意识想要装作没有看到。
只可惜他没来得及躲避视线,邢芸已经注意到他,镜片下的那双眼睛望过来,敏锐而犀利。
老妈带着羽绒服帽子,高领毛衣一直拉到下巴。戚林看着她越走越近,没来由的一阵尴尬,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里,直到站定在眼前,他也没能挤出一句话来。
这是每次放假回家都会经历的无言局促,可老妈却似乎没看出他的尴尬,只是认认真真地打量着他,从头发到衣角,随后说出了他们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走吧。”
老妈的咽炎总在换季时出来作乱,这段时间下雪,气温一股脑往下降,又赶上学生期末,加班少不了,戚林听着声音,像是有些哑,询问的话在嘴边转了圈,最后收回去,化作他单独点的一碗热汤。
戚林带老妈去了江亦深宿舍最近的食堂,这个食堂他来的次数最多,熟门熟路的地方能让他踏实些。
“一个人在这边适应吗?”邢芸问。
“嗯。”戚林点点头,带着她挑了个安静些的角落坐下。
食堂里的人不多,期末不上课,学生来食堂的时间便不如平时那样集中,倒显得有些冷清。
邢芸看着他,又问:“工作顺利吗?”
戚林没有停顿,和刚刚差不多的点头幅度:“顺利。”
都是有些客套的问题,戚林在等她直入主题。
“月底过年了,还打算回去吗?”
戚林感到类似于铡刀转动的牙酸吱呀声,他不想面对的问题被无可避免地捧到面前。
邢芸在缄默中读懂了答案,这个答案令她不是很满意,可戚林的这份安静同样让她说不出什么重话。
良久,她才说:“那就当今天我来吃年夜饭了。”
远处的打饭窗口里碗碟撞得咣当响,许多从前不曾注意到的响动都变成噪音,吵得人没办法集中注意力。
戚林想找出一句合适的话来,不要一直以沉默作答,可行走声、盘子回收声、塑料门帘掀起声让他整个人都陷入迷茫的喧闹里。
“年后你就要考试了,我本来想着有什么事等你考完试再说,后来又觉得,是为了过日子考试,不是为了考试过日子,该说的要说,该做的要做,不能为了考试就停摆了。”
戚林垂眼听着,脑子几乎不转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那枚戒指。
邢芸留了个气口等他反应,像是老师谈话的职业病,顿了会儿才继续:“你之前说的那些,我这半年想过了,也问了些了解的人。”
“嗯。”
“妈不会为了这些就不认儿子了,对吧?”
戚林已经数不清自己“嗯”了多少词,可这次是发自真心的,缠在心头的锁链解开一条,虽然仍沉重地压在心里,可看到锁解开了就是看到希望,总也觉得轻松一些。
“你爸是传统了点,你得给他一点时间。”邢芸说,“有矛盾了就要解决,这半年也是留出来了调整心态的空间,差不多也够了。等考完试就回家吧。“
戚林闭上眼,用力揉了两下,直蹭得皮肤发疼,烦恼再次层层叠叠浮现,他深吸口气站起来,低声道:“先吃饭吧,你想吃什么,我帮你打。”
邢芸露出不认可的表情,是戚林非常熟悉的、看到就会紧张的神情。他知道邢芸在不满于他的转移话题和主动躲避,可他也无能为力,再继续下去刚刚的话题,他不知道该怎么答。
也许是考虑到在公共场合,邢芸只简短地说:“和你一样就行。”
戚林转身离开,邢芸瞧着他的背影,这一次是在看他穿的衣服暖不暖和。
一个身影忽然挡住了缩小在远处的戚林,是凑近来打招呼的陌生面孔,对方热情而礼貌:“阿姨好,我们之前见过的,我是戚林的同学。”
瘦高的男生,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看起来度数不低。
邢芸并不认得他,可他报出戚林的名字,便只当是毕业典礼上见过面的同学,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换作平时,她还会邀请同学坐下来一起吃,只是今日不巧,一会儿她要和戚林聊些不方便为外人听的话题。
可这男生丝毫不见外,直接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好奇地回头看着打饭的戚林:“阿姨你们怎么回学校来了?”
“回来看看。”邢芸对他客气笑笑。
“哦,还以为是回来找人呢。”男生大咧咧地挠挠头,“昨天我还看见戚林回学校呢。”
“昨天?”邢芸重复一遍,“昨天不是周五吗?”
“是吗?”男生笑了一下,“我们这两天考期末,对日期有点模糊了。”
邢芸没当回事,只随口接话:“那下班还挺早。”
“嗯?戚林吗?”男生的脸上是纯良简单的微笑,眼睛中却闪动着藏都藏不住的得意,说出口的话都变得浮夸,像在表演一出劣质舞台剧,“他没有在上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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